没有什么能战胜死亡，大家都明白的。

 面对无数死亡又如何，终有一天会尘归尘土归土，必然走向死亡。秦明这样认为。

 世界比想象中残忍，不过，与死亡黑暗打交道的不止他一个人。那人分析案件时头头是道，也经常发表一些充满生命感悟的言论。生命过于美丽，不是为了战胜死亡，而是为了赢得生命。李大宝同志如是说。

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争执，因为本就没有必要，各人有各人的迷信。可秦明和李大宝都有想不通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案件办下来，受害人或无辜或有罪，其后牵扯出来的社会关系网纷繁复杂，利益斗争令人感慨万千。他们站在社会背后工作，承担着所有光鲜亮丽投射下来的阴暗潮湿，目睹了一个个又一个“他人即地狱”，三观不断在重塑冲击。看惯了这世界黑暗的本色和凉薄的本性，如今的秦明一直不解，为何她的眼神依然天真。这是秦明深藏许久的疑问。

  还没来得及将这个问题想清楚，秦明便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在脱离牢狱后看到大宝的第一眼时眼睛便不听自己大脑的使唤了，在邀请大宝吃晚饭时笑意从胸腔里涌上来。夜色真好，笑容也好。

  他独自一人守在大宝的病床前，鬼使神差般握住她的手不放，为什么她的手那么凉，凉到仿佛烫伤了他的皮肤。他好想温暖她呀，全然忘了自己也亟需温暖。他不知彼时该对睡着的她说不要走，还是等等我。如果门外的林涛看到他的表情，一定会记忆深刻的，老秦终于不是面瘫了，这时的老秦就是就是一个表情综合体，纠结、试探、心疼、懊恼、后悔、不甘全都挤在这张疲惫的脸上。

  护士小姐来进行常规的检查，药瓶哐哐作响，秦明回过神来。护士小姐先于他开口，带着宽慰的语气说道，情况会好起来的。秦明也不答话，只是看着大宝，眼神满是坚定。

  大宝醒了，又昏迷了，秦明再也不如先前那般精准了。他摸不准她的情况，摸不清不敢想的未来，没有她的未来。总有一个人能使他的心如高山连延起伏，明明那场欢喜早就到了脚边，自己却非要跨越千山万水去历遍。

  害怕空欢喜，所以不欢喜。秦明式错觉。

  我不会遮盖寂寞的眼，只因为想看看你的天真

 你不要隐藏孤单的心，尽管世界比我们想象中残忍

雨中的了悟

  秦明感觉有些乱。最近越来越不知所措了，龙番的雨季来了，大宝回来了。

   又回到了熟悉的状态，到了现场三人组配合依旧默契。出勘龙湖小区案件现场，林涛指挥着人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秦明和大宝换好装备进入现场，人形警犬从垃圾堆里搜寻着碎尸块，秦明这边进行细致的分析归类。碎尸块需要进一步检测，精密仪器都在局里，所以法医科决定先回局里。

   将尸体运回局里已是傍晚，他们也暂时没有心情吃饭，毕竟手上还有工作。解剖室里灯火通明，看来今晚又不能好好休息了，大宝心里还念叨着休假期间追的剧集。当然，这种想法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换好防护服后她娴熟地做着准备工作，一抬头正好对上两步之外秦明的冷脸。她看着秦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看着自己，面部肌肉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只见秦明沉了一口气，开口道：出去吧。

   “很好，秦大爷，唉，人生呐，我已不想问为什么了。让你的‘静静’好好陪你吧。”大宝咬牙切齿道。炸毛边缘的大宝哼了一声便走出去了。对面的秦明看着这个样子的她觉得很好笑，又在想这一次她为什么这么听话，说走就走，都不，都不向自己说几句好话。还有，“静静”是谁。

   今天出现场时，秦明看着警犬清瘦的背影忙前忙后，大病初愈的她费力地搬运重物，额头上不时浸出滴滴汗珠。回来的路上她也不主动说话，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她一定很累吧。她需要休息。“你才刚痊愈不久，不宜这样劳累，这边有我就可以了，出去休息一会吧。”这是闷骚秦明的腹稿，不过他删繁就简得有些过分，重点抓得完全跑偏。

  开着冷气的室内不易感受外面大雨将至前的闷热，下班时间已过，办公楼内有几个值班人员，刑警队还在外面忙活，有丝丝冷意浮上来，不像是冷气开太足的感觉。晚上八点十分，秦明收拾好器具，换好衣服出了解剖室，将尸检记录带回办公室，他想听听大宝的意见，他才不会承认不过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办公室内灯开着，却不见人，李大宝去哪儿呢。随手将记录本往自己的办公桌一放，窗外天已全黑，她不是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下班的人。低沉的雷声响起，又要下雨了，这讨人厌的雨天，这扰人心的大宝。

 拿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没有回应，秦明的心紧了起来，李大宝，你在哪儿，快接电话，快出现在我面前。他转身出门，连脚步都是虚浮的，隔壁科室的没有人，再隔壁也没人。秦明的额上渗出来一层冷汗，双拳攥紧，指甲嵌入了肉里，眼神空洞且可怕，其实，他浑身都在哆嗦。值班警员看见秦科长急匆匆地下楼，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确实少见，赶忙上前询问，还未开口，便听见秦科长急切的语气。“看见大宝了吗？”

“哦，宝哥呀，半个小时前她刚出去，可能出去觅食了吧”。

“她往哪个方向走了？她一个人吗？带了什么东西走吗？

  值班警员看着秦科长这一系列反常举动怔住了，哟呵，这座冰山终于融化了，宝哥这是犯了啥事呀让秦科长演变成了情绪集合器，难不成不小心动了工作狂人的宝贝物件。正要再次回答之际，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下了，雨势和秦明的心一样急切，不过它可没有后者的不安。它只管放纵地落下亲吻地面，携带泥土弄脏路人的衣物，顺便再模糊人的视线。

  秦明一时间好像忘记了呼吸，脑内有个影像在循环。一样的雨夜，不是可怜的小男孩，而是一个落寞的男人，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一个名字，“大宝”。

“大宝”! 秦明直接阔步冲向了门外。

“秦科长”？值班警员感觉气氛不对，随手抓了把伞跟在他身后。

  走进雨幕里，一身冷汗又一身雨水的秦明更冷了，手指关节泛白，打开车门发动引擎，准备出发寻找大宝，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小馋猫只是饿了出去活动活动，可是神经高度紧张的他害怕了，害怕“万一”。

 “秦科长”，跟出来的值班警员拍着车窗，“秦科长，你看，那不是宝哥吗？”

 对，那是她，她左手撑着伞，右手拎着购物袋，在离他几十米的斜对面，仔细地避开地上的小水坑向警局大门走去，雨声喧哗，她没发现右手方向那个有点歇斯底里的男子。

 “大宝”，“李大宝”，秦明急急开口，“李大宝”。旁边警员有点懵，秦科长的声音分明有点，小委屈。

  大宝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迈出的步子定住，惯性地寻声音的来源。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要不然就是伞漏雨水进了脑子，满身寒气的秦明朝自己飞奔而来，这架势是要把自己撞飞吗。雨这么大，也不知道打把伞，难不成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酷?

  “你跑哪儿去了？下这么大的雨就不知道好好在局里待着，天黑了还要到处乱跑，万一出什么差错怎么办，还没到下班时间呢。”秦明咆哮着，盯着眼前人，任由雨水在自己脸上身上肆虐，他的来势比这场暴雨还要吓人。

  任是擅长疑难问题的李大宝同学在面对秦明这道不同寻常的是非题时，也难免会有理解负分的时候。显然，她感受了秦明的焦急不安，十有八九又犯病了，却没有明白自己才是病原体。

  这一刻，她只是觉得好委屈。自己收拾好科室大大小小的杂事，然后再到其他科室做些交接，她想帮秦明做好许多事，按照秦明的标准来完成，臻求完美。整理好卷宗后，墙上挂钟显示着七点四十，不早也不晚的时间点，秦明还没忙完，他不喜欢别人打扰，等他老人家结束工作再说吧。不行了，肚子饿了，要下雨了外面不好订，自己出去解决吧。秦明也是人，也是要进食的，这货吃什么呢，街边小摊，划掉，嘿嘿，想象一下老秦吃麻辣烫的样子，大宝一边否认一边大笑。他喜欢的就好吧，咖啡，三明治，今天姐姐我也换一下口味。

  雨水顺伞而下，她倔强地抬头迎着他的眼神，大宝很想指着秦明大骂一通，你这台冷酷无情的工作机器，我在你眼中就这么点能耐吗，再说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了，你以为对工作的热爱是靠加班来体现的，还有我去哪儿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但平时伶牙俐齿的自己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倔强地看着秦明，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手里的伞肯定是漏雨了，有冰凉的水滴经过脸颊。

  这下秦明更慌了，觉得更冷了。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宝出乎意料的平静，眼眸清澈单薄，对上了自己的眼神，一秒，两秒……她不说话，仰头看着自己，她的眼里蕴有雾气，眼角泛红，有什么东西从她眼里跑出来，一滴，两滴……秦明啊秦明，你干了什么，她应该很伤心吧。这是第一次，看见她流泪的样子，秦明觉得自己仿若置身冰窖。

 “对不起”，秦明说道。前不久他才对她说了谢谢你。

      她还是不做声。

“大宝”，他小声唤她，“对不起”。注意到她手上提的咖啡杯，刚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我，只是有一点担心，你不在我身边。还有，谢谢，谢谢你……（在我身边）”秦明低下头独自喃喃，这一刻他似乎害怕解读大宝的表情。

 “那么，谢谢你赶我出来。”大宝打断秦明的话，并无半分责怪与不满。她还有一点不确定。她上前一步，将伞撑在两人上方，将手中袋子扔给秦明，再掰开秦明的手让他把伞柄握在手里，旋即走进雨中。秦明冰凉的手贪恋着她留在伞柄上的温度，不真实的触感刺激着他，温暖入骨。

  转身后，大宝长舒了一口气，她想自己于此刻已了然。直觉？错觉？需要清醒，不如就问问伞外这场大雨。

 “她在干什么”？ 秦明在想，值班警员也在想。

 秦明望着雨中那个瘦弱的背影，没有一刻犹豫，快步向前走到大宝身边，挺拔的他为她撑起了一方天地。

  其实他想揽她入怀的，可是自己像是从水里拎出来的，他想握住她的手，可是双手不得空，他只是跟在她身边。

 “他在干什么”？大宝在想，值班警员也在想。

 “大宝”“老秦”。伞下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这一次，我先说，大宝，”秦明的身子稍向右倾，以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大宝，对不起，谢谢你……”他还是停顿了，语气极不自然，伞柄快要被他捏碎。

 “嗯”？大宝转身向他，却不看他，只是盯着他握着雨伞的手。“还有吗”？

 “大宝，对不起，谢谢你……”秦明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庄重而虔诚。“我爱你”。

  他在等她回应，眼神不离她的脸。她缓缓抬头，不似平日戏谑玩笑，不似办案时严肃庄重，她双眼盈盈，似笑非笑，温柔恬淡，又迎上了自己的目光，秦明的心准备着。

 “我现在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因为主题相同，秦明，对不起，谢谢你，我爱你。”这是她刚才想清醒一下的原因，她的了悟。

   秦明的心如坐了过山车又惊又喜。

  如果雨之后还要雨，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请让我从容面对你给我出的一道道难题，慢慢地去寻找，隐藏在其后的爱着彼此的你。

   我爱你，所以要对从前的不理解说声对不起，所以要谢谢你能来到我身边，并且，一直以来把我放在心里。

夜雨微凉，这两人需要冷静，想来，淋雨后的两人更需要取暖吧。远处，值班警员心中也已了然：原来，她动了他的心。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

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