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云出岫无心
年关渐近。待我走出房门,去寻些年味来。
腊月廿七,上街。作主妇状,背了花背兜,双手抱在胸前,往人堆里钻去。有用的无用的吃食尽自丢些在背兜里。一会儿,背上沉甸甸地,那就回吧。一路上人头攒动。长征路上两边挨个排开去的年画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那些大红溢金的色彩,在向人喧哗:过年了过年了!再过去些,是一溜炮竹摊。五彩缤纷的各式礼花、炮竹,把孩子们的双脚吸住,挪不动了。
气喘吁吁回到家中,把冒满的一背兜东西拿出来清点,倒也齐全——如今什么吃食都有买。但点到最后,仍觉得少了点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夜里躺在床上,想起许久以前过年的情景,豁然明白——那点年味,少了。
更接到通知:年夜饭在酒店吃。
小城第一家推出年夜饭的酒店,生意火爆。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家常女子,口味只适宜咸咸辣辣的腌萝卜豆腐干,还真吃不惯那什么“锡纸包鱼”、什么什么全鸡,更有什么什么的那些东西。为了应景,我唯有虚假地随声附合“很好很好”。
——我更清晰地想起从前了。
那时的年味,提早由寒风带来了。一进入腊月,风格外冷冽,而诸事忙碌起来。凌风总也吹不开阴沉的天空。冬日光线很暗,视线里的“山寒水瘦”也看不开去。风吹来,在室外忙碌的大人们互相打招呼时“冷飕飕的啊~~~~”声调发着颤。院里星罗着好几个簸箕,摊着雪似的汤园面。冷风掠过,带几粒微尘渗在雪白的粉里。年关近了。
日日须围着火炉吃滚烫的白菜,吃得嘴唇也起了泡时,年将近了。父亲心情好时就念叨“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我趁机把脸伏在他的毛衣领上,感受那种人造毛短而齐而有点硬地扎在脸上的温暖。那时他准许我坐在他跷着的脚腕上,把我一颠一颠地跷起来。那时,年关真的近了。
母亲忙而急躁。她做的豆豉巴烤在火炉上方。我在炉边一边做作业一边偷偷地掰一小点放入口中,那香而辣的味道里透出年味。她日日必去揭开一小角围着厚布正在发酵的米酒坛子,闻香味出来没有。米酒出窝了,母亲拿来小碗,舀一点清冽的酒水尝尝,满意地咂咂嘴:嗯,今年的酒还可以。也不忘要给守在旁边眼珠都快掉下的我尝尝——浓浓的米酒香里,年味溢出。
花布早扯好了,放在街中央的老裁缝家,叫腊月廿七去拿。腊月廿七,街上人多得很!挤得我紧抓住母亲的手,别人的背篼撞痛了额角也顾不上了。试一下还没有钉钮扣的新衣,母亲很満意。新衣散发的那股棉布味道里,也透出年味来。
——最浓烈的年味,是在大年三十那天,大铁锅里煮着的腊肉香味充满了整个房子。作深呼吸状,香味进入肺中,嘴里的唾液无端分泌过剩。于是乘母亲在案桌上切着的当口,迅速拿走一叠红亮的香肠,一片一片放入口中细嚼,慢慢品味那股牵肠动胃的淳香。母亲嗔而不怒:少吃点,等会过年,还有好多好吃的呢!
年味在燃那柱香和烧那堆纸钱的烟雾里升腾。我被烟熏得眯住了双眼。满桌的美好吃食,母亲虔诚地在香纸的烟味中把亡去的老人们一一请到,说下些敬请享用、多多保佑后辈的话。短促的鞭炮声响过,一堆纸钱业已燃尽,年夜饭开始。年味很具体地由口中进入食道进入胃里。但我是真的再吃不下什么了。然年味依然浸染了我的全身:接下来的初一、初二、初三日,都 可以不做作业了!想睡懒觉就睡!想玩就玩!还要去拜年,收些压岁钱!想买那个最红最大的气球就买!!!......哈哈哈哈,过年了!
......
那样的年味一直持续到长大。“长大”是什么概念?怕就是学会托腮作沉思状那会吧?抑或是某日在河边盯着流水出神那会?——总之我不可抗拒地长大了。
我不满意那年味了,心狂奔到了遥远的地方。我幻想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孤独,流着眼泪想念故乡。“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想象过年时独自在个遥远的城里漫步,感受着冷清和孤单,象小说中描写的那样。
最后我没能走出故乡去到陌生的城里品味那份美丽寂莫。然对年味的排斥和冷漠是成功了。人可以经常地处于“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半迷糊状态。
于是我们就在忽然觉得需要年味时,临时背了背兜出门去寻它。也倒是装満了背兜回来。较从前丰富了多少倍的物质生活,把我们的视线充塞得应接不暇了。流光溢彩的热闹繁华,淹没了些什么。尤如除夕夜此起彼落的礼花炮竹,强烈而光艳的一闪,瞬间的张扬喧哗——过后,我们的心里空空的。我需要的是什么?声浪淹没了,自己都听不到。
除夕夜从牌桌上回来,走在空旷的大道上,手机里问候短信不断。那些存在于远远近近的人们,念着我的那人是真的吗?我想着的某人他在乎的吗?......
到家了,儿子在他燃放的炮竹声里真诚欢呼。童音清脆,欢乐是有感染力的——年味在儿子的欢叫声里真实起来。
2004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