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引子
深秋的夜晚,寒气逼人。乌云把月亮裹得死死的,北风狂乱地摇着树枝,透过大红的灯笼,妖冶的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
今夜公主大婚,满眼红色的公主府却异常安静,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一个大红的身影坐在镜子前,翘起兰花指,捻着月牙梳梳理头发,一下,一下。此人嘴角轻扬,双颊微红,一朵粉嫩的桃花钿印在眉间,红唇轻轻开启。唱着:
“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山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
屏风后,公主紧紧抱着丫鬟的腰,惊慌恐惧的脸上满是泪痕,在镜前描眉梳发的正是她的驸马唐悼。
02问鬼请神
天刚蒙蒙亮,第一声鸡鸣响起,驸马突然僵直,倒地睡去。诡异的歌声终于停止,担惊受怕的仆人们松了一口气,静静地等着,看谁先从紧闭的房门里出去。
公主和丫鬟相互搀扶,一边回头看向驸马,一边拖着酸软的腿往门口挪去:“来人,快,快传太医!”
唐悼缓缓醒来,睁眼便是床沿上一脸惶恐与关切的公主,和低头不语、态度恭敬的王太医。
“你,你好些了么?”公主靠过来,轻轻给他擦脸,手却不自主地有些颤抖。
唐悼狐疑地问道:“我怎么了?”
公主望着他那双温柔沉静的眼睛,里面都是无辜和迷茫。“你真的不记得了?”
“公主,驸马这是夜行症,他自己是不知道的。”王太医在一旁解释道。
“夜行症?”唐悼皱了一下眉,看了眼公主,又望向王太医。
“微臣为驸马探脉,一切如常,这是‘夜行症’,无伤身体,公主不必忧心。”王太医低着头,缓缓说道。
“王太医,本宫看你是年纪大,不中用了。来人,请巫师,本宫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妖孽敢在公主府造次?”公主愤然起身,态度强硬。
“公主!既然王太医说我无大碍,那就没事,切莫怪力乱神。”唐悼是新科状元,饱读诗书,从不信鬼神之说。
“玉郎,就当是为了让我安心,你让巫师来看一看,好不好?”公主转身蹲在床边,乖巧地趴在床上,柔声问道。
唐悼轻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展眉轻笑,摸了摸公主的头说:“好,那便依你。”说罢,目光幽深,若有所思。
大理寺内。
“大人大人,公主府来人了!”方澄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邵正清从案卷里抬头,看向来人。“公主府?”
“是呀,丰大人说了,公主点名要求“邵神探”您来破这个案子。”方澄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公主府出什么案子了?”邵正清低头继续看他的卷宗。
方澄向门外瞄了一圈,然后把头探过去,小声地说:“驸马爷被女鬼附身了!”
“荒谬!”邵正清把案卷扔在桌子上,“当我是三岁孩童戏耍不成?”
“您别生气呀,先听我说。昨夜公主大婚,结果半夜的时候,驸马在镜前涂脂抹粉,还唱歌,把公主府的人都吓坏了。公主对驸马还真是看重,一大早就把太医和巫师都召来,难怪有人都说公主爱慕驸马,都不介意他曾有婚约。结果是巫师把附在驸马身上的女鬼捉了出来,女鬼说,只要驸马帮她完成一个未了心愿,她就投胎转世,不再纠缠。”
邵正清轻蔑地一笑,“哦?什么心愿?”
方澄停顿了一下,慢慢说道“陈家村惨案!”
“你说什么?”邵正清突然站起来,上前抓住方澄的胳膊。
方澄愣了一下,缓缓起身,“就是西山陈家村惨案呀,一夜间全村的人都死了,听说是瘟疫,现在晚上都没人敢去西山,说是能听到人哭嚎的惨叫声。”
邵正清沉默了一会儿,松开方澄,说:“好,这个案子,我接了。”
03投石问路
公主府内,唐悼身着天青色长袍,坐在上首慢慢品茶,“好一个芝兰玉树的佳公子”邵正清暗自赞叹道。
“因唐某人的事,劳烦二位了,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唐悼双手举杯。
“驸马爷言重了,这是卑职二人份内之事,定当全力以赴。”邵正清二人俯首道。
“邵大人此行前来是有什么想问的吧,只可惜我当时在睡梦中,一无所知。”唐悼苦笑着放下茶杯。
“驸马爷为何向公主举荐了卑职?”邵正清看向唐悼,不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唐悼淡然一笑,“邵大人为京都神探,破悬案无数,如此大案,你必是不二人选。”
“驸马爷想让卑职查出来什么?”邵正清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就要看邵大人想查什么了?”唐悼目光慢慢转向邵正清,笑容挂在嘴边,却未抵达眼里。
“虽然驸马爷尚了公主,成就一番良缘。但驸马的状元之才、治世之能无法用于朝堂,真是可惜。”邵正清摇头轻笑,眼里却是挑衅。
“锦袍加身,佳偶在侧,寒窗苦读不就是为此么?不可惜,一点都不可惜。”唐悼低头摆弄着茶杯,手指绕着杯沿一圈一圈地转动。
“对了,邵大人也别光顾着查案,听说西山的景色很不错,登高望远,也许会另有一番景象呢。”邵正清二人刚要出门,唐悼便在他身后幽幽地说道。
唐悼每天夜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唱歌梳头,公主府里弥漫着诡异不安的气氛。
邵正清二人四处查案,但经过风吹日晒雨淋,线索早已所剩无几。正在毫无头绪之际,忽然想起离开公主府时,唐悼的那句话:“不如登高望远”。邵正清和方澄趁着月色,爬上西山,是夜月明星稀,河水在月光下闪出粼粼的波光。
邵正清顺着波光回头望去,“唉,那边是?”
“那边好像是刘家村,怪了,听说刘家村也是不知招了什么邪气,一夜之间,全村都死绝了。”方澄望向西边,“要不是爬上西山,还不知道陈刘两村用的是一条河呢。”
“你说什么?”一直沉浸在思考里的邵正清猛然回头看向方澄。
“我说,全村死绝呀!”方澄瞪大眼睛,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一条河流,对,一条河流,那下边是……不好!”邵正清说完就向山下跑去,方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跑了下去。
04水落石出
冬至日,正临祭天之日。
皇帝带领文武百官祭拜天地,喝圣泉水,乞求明年五谷丰登。这圣泉是皇家园林里的一口圣井,寒冬腊月满是冰雪,而这口井里的水却冒着热气,便被先皇认为是龙脉之地,祥瑞之兆。故每年祭天之日,都要喝圣泉水,祈苍生安。
光禄寺卿上前进奉圣水,皇帝接过,刚端至唇边,便听有人大喊:“皇上且慢!”
百官震惊,皇帝龙颜大怒,喝道:“谁敢扰乱祭天大礼?押下去!”
“皇上!圣水有毒!”来人正是邵正清和方澄。
皇帝听后看了一眼手里的圣水,旁边的宦官迎过来接过圣水,回头吩咐下属,把太医请过来。
少倾,太医前来禀告:“禀皇上,圣水确实有毒!”
“啪!”皇帝手拍桌案,百官齐齐跪下,“你来说,怎么回事?”皇帝指向邵正清。
邵正清跪地,脊背挺直,低头说道:“禀皇上,两月前西山陈家村四十一口一夜之间全村暴毙。微臣无意间发现它与刘家村共用一条河流,而刘家村也是一夜间全村覆灭,只不过是在三个月前,且两村隔着山,若不是登高,根本无法发现两村的联系。”邵正清语罢,抬头望了一眼前侧的唐悼。唐悼休闲地跪着,神色坦然,而公主却手里扯着丝帕,略显焦虑。
“经微臣调查,两村人均是中毒而死,而该河流的下游就是圣泉周围。微臣怕有损圣体,便赶紧前来阻止,惊扰祭天大典,还望皇上恕罪!”邵正清伏地叩首。
“那你可查出,这是怎么一回事?”皇帝声音未变,但语气中的威严让邵正清一颤。
“若非紧急,微臣绝不会冒然惊扰,但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允许微臣单独报与皇上。”邵正清说完,静静地等待皇帝的决定。
“怎么?有人想谋害朕,莫非是要造反?”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诸位皇子,皇子们皆惶恐不安:“父皇息怒!”
“你就在这说,让百官听听,是谁有这狼子野心?”皇帝冷冷地看着所有人。
“微臣遵旨。此事要从一个叫刘桃儿的女子说起。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二人已有婚约,就等那人考取功名后回来成亲。结果未婚夫回来迎娶她前夜,刘家村全村暴毙,看似瘟疫,实则中毒。原来是有人把毒下到河里,让大家以为刘家村人因瘟疫而亡。河水向下游流去,便使陈家村也遭了难。而这刘桃儿的未婚夫,正是驸马爷唐悼!”邵正清声音一落,全场都鸦雀无声。
“那这凶手?”
“凶手便是公主殿下!”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只有公主面如死灰地指着唐悼,“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对不对?”
唐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公主,看得她遍体生寒。
公主突然大笑着起身,“不过是贱民,死了又怎样?玉郎,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只要我看上,就一定是我的。”
“闭嘴!不知廉耻,孽畜,你看你都做了什么!”皇帝不知是怨恨还是恼羞成怒。
“父皇,您一直教导儿臣,东西要靠自己抢,儿臣没错!”公主扬着头,没有半分愧疚悔恨之意。
“来人,把公主押入天牢!”皇帝痛心疾首,拂袖而去。
05夜半歌声
竹屋内,一人身着白袍,屈膝在案前,轻轻抚琴。
“驸马爷好兴致。”邵正清踏进竹屋,面向案前的人。
“公主已死,何来驸马?”唐悼并未抬头,只是认真地看着琴弦。
“我就知道,公主之死,你一定是第一个知道。”邵正清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斟起茶来。
“知道公主的死不稀奇,知道邵大人您的母亲姓陈,住在西山,才是意外。”唐悼抬眼看向邵正清。
“从你让我查案,我就明白,你必然知道我与陈家村的关系。”邵正清低头转着杯子,“那水是你引入圣泉的吧?”
“什么都逃不过邵大人的眼睛”,唐悼由衷赞叹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公主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你还真是下得了手。”邵正清摇摇头,一脸的惋惜。
“邵大人您漫天过海的本领才是不错,明明可以提前回来禀告,却非要在大典之上揭穿,不就是不给皇帝反悔的机会么?”唐悼笑着,拨动一根琴弦。
“那还是抵不住皇帝心狠,为了皇家颜面,公主不得不‘畏罪自杀’。”
“所以说,我们都是一类人。”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碰面,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吧!”邵正清起身,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慢走,不送。”唐悼没有起身,依旧是慢慢抚摸他的琴弦。
“桃儿,我来娶你了。”他轻轻地笑着,闭上双眼,渐渐没有了呼吸。
月上枝头,周围皆是一片欢声笑语,在河边的一间竹屋里,一袭白衣坐在镜前,一下,一下梳着长发,眉间一朵桃花开得正艳。
“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山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
凄婉之声飘荡在河面上,消失在杂草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