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奔
前言
一直想写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最真实的故事。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有些事和有些人一直就存在于我的脑海里,赶不走,忘不掉。
我文笔并不好,辞藻也不华丽,风采也不如他人。
我只是想用最朴实的文字来描绘我看到的、听到的、和心里感受最迫切的声音和故事。
都说人人平等,可事实往往是人一出生就注定一个命运,一种他自己都承载不起的捉弄,规划好的贫富贵贱、三六九等、冷暖饥寒,都是那样的生生刺骨,刻骨铭心。
这也许不是一个故事,只是用血染成了画,用墨泼成了诗。
想石破天惊的一语道出人情冷暖却一直苦衷无绪而在低迷徘徊。
人是不是就像荒野中的狗尾巴草一样,任凭风的摆布而无法自持?
人是不是也像冷风中的蒲公英一样,一直在飘零,没有目的地,到不了想要去的地方?
个中意味也许只有人本身自己才能知道。
也许对于穷苦人来说,真是活着不如死了。
受苦人就像一匹老马一样,由生到死一辈子受力在他人,勤勤恳恳却总是默默饥苦,最后在风烛飘摇中渐渐老去,默默死去。
不带走属于一点自己的东西,因为他从不曾拥有。
带走的也许只有那漫山遍野一堆堆的黄土,留下满是荒草的冢。
一匹受人鞭打的老马
把头沉沉的垂下,埋进泥里。
那就这样吧。
第一章 夜奔
马晓白喜欢一个人在落日的黄昏静静的躺在黄土地上看着天空。
自从大学上到大二被学校开除之后马晓白就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山里的小村子里。
关于他的大学,他只记得八月的南门边上有很浓郁的桂花香,每次吃完牛肉拉面回来,他总是能将那花香满满的塞一鼻子。
他还记得他好像交过两三个女朋友,逛过四五次街,做过五六次爱,七七八八下来,不提也罢。
他依稀还记得他是因为在考试的时候别人看了他的卷子,然后他就被开除了。
他依稀还记得他有过那么三两个算得上交心的朋友。
除了这些他关于大学好像没有一点印象了。
每次躺在黄土地上,一阵风吹过,满脸的黄土,嘴里,鼻子里都是,眼睛都睁不开。这个时候他也许才能想起一点大学的影子。可是事实上他并不想这么做,所以大学这个词汇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渐行渐远了。
听说那些女朋友们都有了她们各自的男朋友们,有的还不止一个。
听说抄自己卷子的那个男的没有被开除还拿到了奖学金。
后来那个男生是学校校长的外甥。
听说南门的牛肉拉面涨成八块一碗了。
听说南门外的桂花还是一样的香。
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马晓白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然后说:管它呢,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了,和我没关系的基本都是扯蛋。
现在能和马晓白有关系的就是吃饭问题。
马晓白严厉的老父亲听到马晓白被开除了差点没过去,最后撕心裂肺的说,祖宗,你给我说说,你不上大学你能干什么?
马晓白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迟早会知道的。
马父说,迟早是什么时候?
马晓白说,过个几年吧,我现在还没有调整好状态。
老父亲已经几乎背过去了,在狠狠的瞪了马晓白几分钟后说了一句: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你就不是我马广利的儿子。
马晓白就说:这个您说了不算,我也说了也不算。
马广利手里突然多了一把菜刀,向马晓白冲了过来,然后马晓白就跑了出去。
临走的时候马母小声给马晓白说了几句话然后塞给他五百四十八块钱,马晓白用一分钟的思考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只有妈妈好!然后用了一天的时间也没能想明白老父亲手里的那把菜刀是怎么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就是马晓白开始流浪了。
经过缜密的思考之后他觉得在城市里光靠这几百块钱是流浪不起来的,甚至浪都浪不起来,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以后千万不和城里人打交道,在城里人眼里,遛的狗都比人金贵,养的王八都比人值钱,而且自己还没文凭所以万万是混不开的。
经过更加缜密的思考后他决定开始画画,因为他知道梵高,而且也知道画画很赚钱还可以当明星,说不定自己不经意画的一张画就能让自己变成百万富翁或者千万富翁了,在马晓白的记忆里,他依稀记得小学时候画过一张画,上面有蓝天和白云还有黑土,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所以马晓白觉得自己是有很多艺术细胞的,所以他毅然决然的花了五百块买了画板,画纸和颜料画笔。又花了四十块买了一张去陕北农村的长途车票。
下车看到稀稀落落的窑洞,几乎绝迹的人,满是荒草的路,回头看看自己,背着画板拿着旅行包俨然已经是一个艺术家的范了。
马晓白心里一阵窃喜,不由得大吼一声:凡夫俗子们,等着瞧吧!我笑着看你们哭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了。
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远远的看着马晓白,不敢靠近。
马晓白一时心起就冲着那个农夫高喊: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明天的我又不会是今天的我了。
农夫扛着锄头转身就往回跑,马晓白乐了:你不懂我,我不怪你,因为明天的你才会明白今天的我早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
艺术家们总是会说一些前后不着调,语无伦次的话,马晓白已经想要立志当一个艺术家了,所以他看见农夫走后就又指着路旁的一块石头然后说:啊!这块石头长的多么像熊猫吃狗肉啊!
说起吃他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饿了,一翻口袋就翻出八块钱,马晓白看了看周围,连坨屎都没有,身上的八块钱简直连屎都不如。
想了想又把屎装进口袋。
所幸太阳还没有下山,马晓白也不敢去别人家里,所以顺着小路就上了一个土坡。
马晓白喜欢一个人在落日的黄昏静静的躺在黄土地上看着天空。现在不同的是旁边还有一个画板另外就是肚子饿的要命。
做艺术家就要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诱惑,顶得住压力,扛得住饥饿。
马晓白为了要做一个艺术家,所以他要在他最寂寞的时候顶住饥饿诱惑的压力。
马晓白的眼睛已经开始有点花了。
南面山坡上上来一个身形佝偻,表情呆滞,头发花白到已经脱落殆尽的老婆婆,枯枝般的左手提着一个篮子,放着馒头,饼干和纸钱等一些东西,右手手里牵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孩子的手里拿着一个红通通的苹果。
马晓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真的花了,因为他确实看到了一篮子吃的和那一颗红通通的苹果。
那颗苹果可真诱人!马晓白这样想。
现在马晓白的眼睛已经无法从那颗苹果上移开。
那个老婆婆慢慢的走着上了山坡在离马晓白不远处的地方放下了篮子也松开了手。
马晓白这才发现离自己不远处居然有大大小小六处坟茔,大点的还有墓碑和祭桌,小的则连墓碑都没有。
四周长满的荒草,坟圈子周围栽的松柏却是茂盛的很。
那个老婆婆开始慢慢的坐了下来,嘴里喃喃的说着话,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那个小孩将手里的苹果慢慢的放到最左边的那个祭桌上,然后嘴里说着:爸爸,这个苹果给你吃,是隔壁的阿姨早上刚给我的。
马晓白的眼睛也从苹果上慢慢的移到了祭桌上。
那个老婆婆嘴里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又慢慢的站起来,山风将她花白的头发吹的飞散,老婆婆颤巍巍的身体不自禁的抖了一下,马晓白的心也不由得颤了一下。
老婆婆从篮子里拿出些馒头,饼干,分散均匀的给每一个祭桌上都放了一点,最右边那个最小的坟并没有祭桌,那个老婆婆就从篮子里摸出了一个小水枪和一盒糖放在了坟的前面。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一沓子纸钱,又取出了一个打火机。
风很大,四下里黄土纷飞,老婆婆颤巍巍的手抖着,却怎么也打不着火,那个小孩想要拿那个打火机却被老婆婆在小手上轻轻一拍就缩回去了,老婆婆朝四周望着,一双黯淡的眼珠里没有一丝光亮。
老婆婆的眼睛已经朝马晓白看了过来,马晓白赶忙回过头。
等到马晓白再一次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老婆婆的眼光并没有在马晓白身上停留,马晓白心里突然涌起一点点失落。
纸钱被烧着了,烟屑开始四飞,老婆婆慢慢的将烧着的纸钱投入到最左边的祭桌下面,然后才喃喃的说:”你活着的时候没有钱花,现在到了那边就不要再节省了,多花点也给孩子们买点好的吃的用的。”
然后就瘫坐在坟头上开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那个小孩却痴痴的站在老婆婆的旁边一句话也不说,脚尖时不时的踢着地上的土疙瘩。
马晓白嘴里突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马晓白心里是很反感这种在坟头哭诉的景象的,山风吹着这荒凉的一切,也渐渐的迷了马晓白的眼。
马晓白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黄土进了眼睛还是被这一景象触动。
大地一片灰黄,只有祭桌上的那个苹果依旧红的耀眼。
马晓白拿起了黄土边的画板,取了画纸和颜料,他突然想把眼前的景象画出来,说不定还能卖一个好价钱,要知道城里人是最喜欢这种荒凉中带着凄凉,凄凉中带着悲凉的作品的,说不定可以感动到很多人而自己也可以大赚一笔。
等到他拿起笔,支起画板才看到那个老婆婆花白的头发下那一张凄楚的脸,干枯的眼里没有一丝的亮光也没有一点的眼泪却依旧在呜呜咽咽的哭着,嘴里还凄凄的说些什么。
马晓白拿着笔的手僵在了半空里。
暮秋日落后的黄昏是很冷的,马晓白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缩了缩头。
画永远都是画,人永远都是人,人的悲欢喜乐又怎是一张画能够诠释得了的?
蒙娜丽莎的微笑尚且不能让世人明白,又何况一个已经哭尽了眼泪的老人?
马晓白突然想打自己的脸。
老婆婆已经瘫躺在坟头上,身子一缩一缩的,那个小孩开始用他拿苹果的小手拽老婆婆的衣角,嘴里说着,妈妈,晓白饿了,晓白要回家吃饭。
老婆婆已经站不起来,一双苦涩的眼弱弱的看着那个小孩。
小孩又说,你看爸爸,哥哥和姐姐都已经吃饭了,晓白还没吃呢。
马晓白心里一个冷颤:那个小孩也叫晓白?年纪那个大的老婆婆居然有一个这么小的儿子?
老婆婆又看了那个小孩一眼,轻轻的挣脱了他的手,然后转身用手撑着地,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用手慢慢的拍着身上的土,嘴里喃喃的说:晓白有糖吃呢,晓白还有水枪玩,晓白还没有吃饭呢,晓白饿了。
夕阳终于藏入了山的另一头,天也渐渐黑了起来。
老婆婆左手拿着篮子,右手牵着晓白的手,慢慢的走下山坡去。路上有一块很大的土疙瘩,老婆婆左脚一崴就突然倒了下去。晓白也开始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拉着老婆婆的衣角,不住的往上扯,嘴里说着:晓白饿了,妈妈起来,晓白饿了,妈妈给晓白做饭。晓白要吃拌疙瘩。
马晓白想跑过去扶她一把却没有勇气。
老婆婆一边往起爬,一边嘴里说着:晓白饿了,妈妈起来,晓白饿了,妈妈给晓白做饭。妈妈给晓白做拌疙瘩。
当老婆婆和晓白一老一少相互搀着渐渐消失在马晓白的眼眶里的时候,马晓白突然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