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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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季寒冷漫长。

八十年代初期,在没电的乡村,长长的冬季尤其枯燥难熬。在儿时的记忆中,让我常常想起和怀念的冬天,是有大戏听的日子。锣鼓声声,咚咚锵锵,便使悠长枯寂的冬热闹喧腾起来。

霜降过后,天气一日寒甚一日?初升的太阳懒懒的俯瞰着大地,夜霜薄薄地笼在枯草上、残叶上,闪闪的亮白;落光叶子的枝干萧瑟着伸向旷远的天空;田野里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地黑黝黝的绿,麦苗已经一扎高,蕴含着来年的生机。

日头已经老高,村庄才慢慢苏醒。冬天是乡亲们最清闲、最惬意的日子,一年的忙碌已然结束,粮已入仓,来年的希望也已郁郁苍苍。村长便会吆喝一些壮劳力,来修补有些毁损的戏台。村里人的心便欢腾起来了,每年的大戏又要开唱了。孩子们也是欢喜的很,倒不是欢喜听那咿咿呀呀的戏曲,而是又能吃到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还有好甜好玩的糖人,还有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糖,这可是平常吃不到的。

戏台修整好,打扫干净。接下来就是请戏班子了。那时唱戏不是唱一天两天,而是唱整个冬天直到第二年开春。

说起安徽,就想到黄梅戏,其实不然。一条逶迤绵延的淮河把江淮大地分割开来,淮河以南自称南方人,淮河以北则被称为北侉子。黄梅戏主要是在南部安庆那一片受欢迎。皖北的地方戏主要有:被称为“东方芭蕾”的花鼓戏,俗称“拉魂腔”的泗州戏,还有坠子戏。

村庄地处皖北两省三县交界处,村里人听不惯委婉细腻的南方戏,也不喜欢听本地的拉魂小调,却喜欢听几百里外的毫不搭界的河南豫剧。或许是铿锵有力、简洁明快的豫剧正贴合了乡亲们的淳朴简单吧。

村里常请的戏班子有两个。班主分别被乡亲们称为“大嘴”和“麻脸”。没有侮辱也没有戏谑,乡下人简单直接,就是顺口这么叫的。久之,就成了戏班的代称。

两位戏班班主都是女的,都是四十多岁。

“大嘴”矮矮的,白白的,胖胖的,长的慈眉善目,见人就笑眯眯的,嘴其实并不大。她是唱老旦的,因为总是唱一些悲悲切切的角色,张着嘴嚎啕大哭,才被乡亲们称为“大嘴”。

“大嘴”有三个女儿都在戏班里唱戏。大女儿温柔文静,唱青衣;二女儿,倔强刚强,唱小生;小女儿活泼可爱,唱花旦。三个女儿都是如花似玉,迷倒村里一大片小伙子。我至今犹记得二女儿扮的“罗成”英俊潇洒、英气逼人,一套花枪耍的行云流水、让人眼花缭乱。

“麻脸”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脸上散落着几颗麻子,其实并不明显。在我们那里,如果一个人老是板着脸,别人就会说他“脸板得给斜麻子样”。她平时不怎么和人说话,很严肃。所以,乡亲们称呼她“麻脸”。

麻脸是反串唱“黑头”的,又叫“净角”。她尤其擅唱“包公”,每次她唱“铡美案”,那嘹亮高亢、激扬浑厚的唱腔都会响彻村庄的上空。常常是把坐在教室里的我们给勾得坐立不宁,心早已飞到了戏台边。

村子有三百多户人家,有一条自发形成的小集市。平日里,都是本村的乡亲们把自家养的鸡下的蛋,自家地里收的蔬菜、花生什么的拿到集市换点零花钱。集市一直不瘟不火的,没有多少人。

到了冬天,戏班子的锣鼓嚓一阵咚咚锵锵的敲,小集市便热闹起来了。四邻八乡的人慢慢聚集过来,听大戏,顺道赶个集。闲下来的乡亲们也各显手艺,炸油条的、煎包的、做糖葫芦的还有卖炒瓜子的、熟花生的便围绕着戏台远远地一溜摆开。有人买东西便吆喝着把东西递过来,临了还要再饶一些,买的卖的都喜笑颜开。没人买东西就专注的看戏,跟着剧情或笑或叫。

小孩子穿梭在人群里,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拿着油条,嘴里还吃着包子。不时跟着大人叫好、鼓掌,其实那咿咿呀呀的戏文也没听懂几句,就是凑热闹,开心呗。

大戏火热了小村的集市,集市又热闹着戏台,热热闹闹地直到午后一两点。吃了,闹了,玩了,乐了的乡亲们才意犹未尽的说笑着散去。

村庄,一个月逢十次集,乡亲们乐此不彼。戏班子当然不能只是逢集唱,每天晚上才是村里人最期盼的,晚上演出的剧目都是连续剧。一部戏要几个晚上才能演完,看了今天的,就想着明天的,就像现在追剧一样。

天刚一抹黑,戏台上的两盏大气灯便嘶嘶的响着挂了起来。银白的亮光召唤着乡亲们,赶紧搬着板凳聚到戏台前,去占最佳的看戏位置。早到的人三五成群的边讨论着昨天的剧情,边预测今晚的情节。待锣鼓一响,便各自坐好噤声,齐齐的引颈张望戏台,期待好戏的开场。

《铡美案》《狸猫换太子》《打金枝》《耍花枪》《程咬金》……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当年的剧目依然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是当年演员的扮相、唱念做打都还历历在目。

看的多了,便想尝试。村里有个女孩子就跟着学起了豫剧。她登台的那个晚上,虽然只是扮演了一个没几句唱词的小丫鬟,她父母还是早早占着舞台前,高兴的对大伙说“等着啊,我闺女马上出来了”,众人也是翘首以待。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话一点没错。女孩子怯怯的出场,差点被戏服绊倒,声音小的像蚊子,完全听不出唱的什么。但乡亲们还是热烈的为她鼓掌,为她敢于登台表演的勇气。

我们小孩子是没有上台机会的。每天放学后,在家里,披上纱巾,戴上自制的绢花,有时也能在舞台上捡到坏了的头花、簪子什么的,如获至宝。学着戏里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吼上几嗓子,就算是过了戏瘾。

悠长寒冷的冬季就在这热热闹闹的唱大戏、看大戏中不知不觉翻走。

悠远的记忆被永远地镌刻在心底,不经意间便温暖了当下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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