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最近总是黑压压的,像要把人们心头的执念压碎一样。
山腰的亭子边光秃秃的,枯死的树随着风摇曳,像在证明它还活着。
他单薄的白色马褂和宽大的黑布裤子被风鼓起,散开的长发也肆意地向后飘动,他向前迈了一步。
身前的女子动容道:“真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吗?”
他抿一下嘴唇,张了张口,又重重拍拍衣服,似是下定决心,闷闷地嗯了一声,便站在原地,再没言语。
“再歇一晚罢,怕是要下雨了。天色也晚了......”她顿了顿,“再歇一晚也没大碍......”
她是想留住他,也许再呆一晚他就能改变主意呢?就算没有改变主意,再呆一晚也总算是好的。他这一走,何日再会?能否再会?可真就说不清了。
他又扯了扯衣角,直愣愣地往前走,穿过那女子,很快便步出小亭。
那女子转身赶了几步,急着喊道:“带着这把伞。”一个踉跄,跌倒在亭子的石阶前。湿湿的污泥爬上她淡灰的布裙,有两滴溅在了她雪白的脸庞上,像是两道深印的伤疤。
他听到了动静,急忙转过身去搀扶,关切的心思再也掩盖不住,“怎么样了?”说着便随意地丢下皮箱,蹲下来细细看着。
她把伞递向他,“带着它,彻骨的秋雨可淋不得。”
那把破伞被他攥在手中,松了口气,轻轻地抱了抱那女子。
“我不走。”
“嗯。”
那女子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一串串泪珠顺着脸庞流下。好像老天再也忍不住哭泣,细密的雨珠真似眼泪,划过亭沿,沙沙地往下落。
哭声又转为断断续续地抽噎,便是再也止不住了。
秋雨总是这般,细细密密的,连着下不知道多少天才能停。什么好像都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姑娘知道,雨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可若是真的让她知道了,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他们撑起小小的破伞,再一次朝山脚下的小屋走去。雨丝透过破洞把男子长发打湿,原本肆意飘动的长发紧紧地贴在头上。
抽噎不断。
小屋的布置很简陋,还有些杂乱。雨滴落在门口洗脸的铜盆里,使原先留着的水泛起润润的涟漪。屋里火还没熄,但已经黯淡了,噼啪的溅着微弱的火星。灶上的菜还剩着一点,香味已经被冷气压了下去,一切都还像原来一样,却好像又染上一层心里的灰尘。
这已经是第四次送别了,“就此别过”这四个字说出来究竟有多难,恐怕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抽噎声已经止住了,女子呆坐在床边,托腮望着那男子。俏丽的脸上泪痕还没有干,与泥点一同抹开,梨花带雨也不过如此。那男子换了盆水,打湿毛巾,默默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花印。
他自己也开始动摇了,自己还走吗?走,又去何处?自己又能否再见到她?
想着心事,毛巾已经停在同一个地方好久了。
妻,家,都在这里,谁又能轻易地把这些割舍掉呢?
可是,又可是......
现在是几时?北京城怎么样了?维兄还在紫禁城内吗?母亲那边还能撑多久?
“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好不好?”她希望雨一直下下去。
“我再添去点柴火,”他消失在黑暗之中。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柴火翻动的声音。
“想吃什么?”他接着问。
“我们还有中午的剩菜,我再去热几个馒头。”她起身走向灶台。一切似乎都和原先一样,可总是让人觉得多了层芥蒂。
饭桌上咀嚼的声音和筷子碰击碗筷的声音听起来再也不似原先那般温馨,他们都在躲闪着对方的眼神,可谁又能说他们爱的不深呢?
太阳的微光隐隐出现,雨的痕迹只剩下地上低洼的水潭。
“不知她醒了没有?”想到这里,心里不禁隐隐作痛。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他回头望向东山,风吹着他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