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暮雨寄相思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题记

      清明节又临近了,我又梦到了已经去世多年的小姨。我从梦中转醒,起身走向窗台。月光清幽,隔着窗纱渗进房内,连同房外婆娑的树影一同映进来,点点斑驳。烟草的味道在房内弥散开来,它和我一同沉寂在夜半的清冷中,那丝丝微红的光,时隐时现,仿佛在呜咽中诉说着过往。

      第二天,我联系到了姨夫——一位十多年没有见到的鳏夫,得知了表弟的情况,并在周末见到了这对多年未见的父子。遂作此篇,凭吊小姨。

                                                                  小姨

      这应该是我第二次如此想念小姨,第一次想念她还是在我年幼之时。印象中那个场景愈发清晰:那时小姨还没有出嫁,我们一家三口和小姨挤在两间平房内,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冬青与剑麻,一只只臭大姐时不时袭扰我那张小木床,我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上面的动物图案已经洗得褪了色,我抬头望着那几只攀爬在铁丝上的“勇士”,阳光洒在房间内,铺在床上,铺在老式写字台上,铺在布满裂痕的水泥地面上。妈妈在院子的水池里洗着衣服,石棉瓦搭成的简易小棚还没有拆,那辆三轮脚踏车被我蹂躏得锈迹斑斑,这几日小姨回到了姥姥家,我左等右盼,期待着小姨回来。她做得一手好吃的饭菜,平时又常抱着我玩,还把我照顾得很好,重要的是每次回来她都能给我带好吃的。我眼巴巴地看着把我扔在一旁独自玩耍的妈妈,想着小姨什么时候回来,眼泪瞬间决堤。

      小姨和成千上万的农村女性一样普通,没有多少文化,大大咧咧地说话,肆意爽朗地笑,手上是一个个因干农活磨出的老茧。她常年穿一件碎花上衣,的确良裤子和一双黑布鞋。就是这样一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性,在我心中却比妈妈的地位还要重要。她是一位“保姆”,一位能把我照料得体贴入微的优秀“保姆”,她给我喂饭,给我穿衣服,给我换洗尿布,尽管这些事我都没有印象,但从妈妈与姥姥口中得知一二:冬天的河水冰凉刺骨,她就把手伸进刺骨的河水中清洗着换下来的尿布;她是一位“厨师”,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用最普通、最朴素的食材,做出了可口的饭菜;她是一位“玩伴”,一位在父母上班后,背着我、抱着我去四处遛弯、解闷儿的“玩伴”。与其说她是我的小姨,倒不说她是我的养母。

      有些人,一旦离开了,她的模样可能模糊到无法分辨,但那些相处的记忆却日渐清晰,历历在目。写到这里,小姨出嫁的记忆随着泪水涌上心头。那是严寒稍稍离去的一个早春,我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棉绒小袄,焦急地进进出出,等待着小姨的婚车出现在村口。那是2000年左右的事了,我仍记得姥姥家门前那条泥土路,婚车就在这条路上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地开到了姥姥家门口,我们几个外孙都争着坐到轿车上,你拥我挤。这天的小姨变得格外漂亮,她的头发烫成了流行的卷发,身穿一袭洁白的婚纱,依依不舍地坐上了远嫁他乡的婚车。那一刻,姥姥家的院子变得安静了,我家的院子从此空空落落,让小姨再抱一抱我成为了一种奢望,从那时起,我们彼此间聚少离多,不知过了多久我也很少提起小姨了。之后,我们收到了小姨与姨夫结婚的录影光盘,那个光盘我闲来无事就一遍一遍地看,以至于上面有了很多划痕,我印象最深的无非是那座被芦苇簇拥的凉亭,还有那首脍炙人口的背景音乐——《小芳》。如果我还能找到那张光盘,我想我一定会再多看上几遍。那一年,小姨28岁。

      2010年,小姨突发脑溢血,经过抢救,小姨留下了偏瘫之疾,开始与病魔斗争。从那之后,小姨的精神渐渐垮掉了,她整日以泪洗面。那年春节,大年初二,姨夫带着小姨、家珲回到了姥姥家。小姨坐在一张凳子上,一边哭一边诉说着过去的委屈,我们静静地听着,姨夫时不时摘下眼镜抹着眼泪,家珲那会儿还小,嘴里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我忘掉了。就在那天,我想起了几年前的一天,那仍然是大年初二,我曾用半个寒假的时间把瓜子剥成仁,足足一小袋,在初二这天带给小姨吃,也是在那年初二,那场大雪下得漫无边际,我们一家三口到姥姥家时,身上落满了雪,成了“雪人”,是小姨拿着毛巾帮我们清理落在身上的雪。那天很冷,寒风刺骨,可我们心中却热乎乎的,想来,那会儿我还是一个在上小学的小屁孩,2010年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我也只是在旁边看着小姨,回忆着小姨对我的好,小声安慰道:“科技在进步,医学在进步,小姨你一定会好的。”虽然仅凭这几句话不能安慰她,但我真想让她见到曙光。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与小姨见面,之后我为了学业、为了工作四处奔波,中间也只是与小姨通过一次电话,询问了小姨的近况,感念以前的光景。没过几年,小姨的病情再一次加重,在之后就收到了小姨离世的消息。

      那年,小姨45岁。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5岁。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姨夫

      在我的印象中,姨夫瘦瘦高高,留着一头短发,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很是干练,很是斯文,很是潇洒。如今,再见到姨夫,他已经是半头白发,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无情的痕迹,他的身材也早已发福走样,那是奔波在生计与家庭的无尽操劳所致,那更是岁月沧桑无情的见证。这一晃,就是十几年。

      第一次见小姨夫,是在小学门口,那天中午是他来接我放学,我不认识他,便不敢与他走。别的细节我记不清了,更不用提我是如何与姨夫熟识的。历史总会以惊人相似的方式出现:那个周六的下午,我开车带姨夫去接表弟,我与家珲也十余年没见,刚见到他时,他也是提防着我,像极了十几年前,我提防着姨夫的样子。时间果真是个圆!

      直到现在,我脑中仍会浮现出“我要飞得更高……”这首音乐的旋律,那是十几年前姨夫手机的彩铃,我也一度认为那首歌是他所唱,那个时候我与小姨,我的家人与小姨的联系便是靠一部手机。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如今的智能手机换了一部又一部,却再也联系不到我想联系的那个人。伴着那首音乐旋律,我似乎又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姨夫骑着摩托车,载着小姨,从遥远的北乡,冒着一路的风雪,冒着一路的严寒,回到姥姥家团聚。小姨坐在后面紧紧地靠着姨夫,一路有说有笑,那是多么温馨的一场梦啊!

      只可惜,世事一场大梦。

                                                            家珲

      家珲,是弟弟的名字,珲,一种美玉,寓意家中的美玉、珍宝,他是小姨作为一名高龄产妇,经历万千磨难生下的来之不易的宝贝。2007年,弟弟出生,三年后,小姨罹患脑溢血,弟弟从那时起就没有受到小姨很好的照顾,毕竟那时的小姨已经力不从心,我想随着弟弟的成长,他终有一天会理解小姨作为一位母亲的无奈。比起弟弟的成长,我是如此的幸运,承蒙了小姨多年的照料,而这十几年我却将小姨慢慢遗忘。

      在我印象中,弟弟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那时候他还不及我小腿高,瘦瘦小小,被一件大棉衣紧紧包裹着。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再见到弟弟,他已经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一米八的大个子足以压制我,形成绝对优势;眉眼很是清秀,仔细端详,眼睛和鼻子真的与小姨一般模样;瘦瘦的身材,再联想到弟弟的经历,让人心生怜悯。可能是刚见到我的缘故,弟弟分外腼腆,显得很不自在。

      在接到弟弟回家的路上,我们彼此间并没有说话,但我心中却思绪万千,波澜起伏:弟弟,你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有着四分之一血缘的表弟,血浓于水,这种亲情难以割舍,无法逾越,且历久弥坚。小姨以前是如此疼我,你可能从未有过那种感受,以前的我不够懂事,如今我悔不当初,我想我会学着小姨的样子去疼你,关心你……感念着小姨的好,感慨着姨夫的变化,想象着弟弟的过往,我不禁泪眼婆娑。

      弟弟的性格还算开朗,加了微信,翻了他的朋友圈,我了解到他还是很有自己想法的,对生活也充满了期待。在来到姨夫家之前,我有满坑满谷的话要说,可来到这里面对此情此景,我却不知如何开口,不知从何说起,许多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弟弟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成长中的磨难没有击败你,你越战越勇,你一定能成为生活中的强者。

                                                                  尾声

      站在姨夫家空旷的院子里,我在想小姨大概是永远离开我们了吧?她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淡忘、消逝,她的音容笑貌却时刻萦绕在我心中,姥姥那一声声“小五”,妈妈那一声声“克晓”,我的那一声声“小姨”却分外清楚,从未遗忘。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们在这一天缅怀先人,思念逝者。望着坟冢间苍翠挺拔的青松,那吐露出新芽的翠柳,坟前泛着微绿的青草和含苞欲放的紫色野花,一种忧愁油然而生。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共安好。

                                                                                                                                                          记于癸卯年清明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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