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高 旗
别看郑义老汉87岁了,可记忆力却很奇特。
年轻时,他只记着从朝鲜战场负伤后的事,以前的事却一点儿没印象。
每次与人聊天,提起当年的往事,他保准说“我在野战医院恢复后……”
郑义老汉原本不叫郑义,也不姓郑。
他只知道自己16岁就在一家汽车修理行做学徒。别看他没文化,可记性好。那时,咱中国地面跑的全是外国车。他接触过的汽车维修资料全是洋字码。
这字看不明自,他就在实践中下功夫。学徒两年后,修车技术手到病除。只要一听车的声音,马上就能判断出啥毛病,指出故障出现在哪个部位。
1951年,他参军加入志愿军,来到某部汽车连。
由于他技术精湛,每次执行任务,他开的车压后阵。前面车辆遇有故障,他在后面好及时处理及时排除。
这段经历,还是他最近几年回想起来的呢!
那次执行任务,车队遭到敌机空袭。
一颗燃烧弹击中他的汽车,汽车翻进沟里,他被甩出车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辆往后方运送伤员的卡车发现了他。医护人员见他还有脉搏,顺便把他运回了国内。
在齐齐哈尔野战医院,他昏迷了4天。他是脑震荡。
醒来后,他却很快能下床自由活动了,几乎与正常人无区别。
奇怪的是,医务人员询问他的名字、部队番号、什么兵种、老家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他是失忆了!
按规定,痊愈的军人必须归队。
可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院方不知咋处理他。
那时,各个部门都在全力以赴地服务于抗美援朝前线,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安排人员,去仔细核查他的来历。
他暂时留在了野战医院。
每个人必须有名字或代号的,要不,别人和你沟通交流时,咋叫你呢?
院长问他:“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吗?”
他说:“一点没印象了。这样得了,你们叫我‘抗美援朝‘吧!”
“那有这个名的,”院长说,“哎,不过,咱们抗美援朝是正义之战,我看就叫你‘郑义‘吧。”
“太好啦,我就叫郑义!”他手舞足蹈起来。
“笛笛——”外边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郑义听了马上一惊,随即露出笑容:“院长,有汽车声!”
院长也一惊:“你认识汽车?”
没等院长说完,郑义已经跑出去了。
一辆带蓬的大卡车停在不远处。医务人员在往下抬伤病员。
郑义跑到汽车跟前,伸手抚摸着车头,那亲切劲儿,就像见了久别的亲人似的……
院长走过去,问他:“你会开汽车?”
“我当然会啦!”郑义的口气带着十足的自信。
“你跟我来。”
院长领他来到一个库房前,打开大门,指着一辆军用吉普车,“你会开这个车吗?”
“小菜一碟呀。”他二话没说,就蹿到车前。
院长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他,“军区送来这台车,我一直找不到司机。咱们部队会开车的,几乎都调到前线了……这下可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
郑义开上了野战医院的吉普车。
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个对象,女方是在市里开有轨电车的司机。
郑义满心欢喜:同行,有共同话题!
他们的四个孩子后来都成了司机。三个在公交公司开公交车,一个开火车。
他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司机之家。
郑义经常在众人面前,津津乐道地称自己是“老司机”。
这天,在地铁公司当司机的小孙子,领着女朋友来看他。
与孙辈们交流几句后,郑义仍习惯地称起自己是“老司机”来。
他的孙子有点尴尬了。
拽了下他的胳膊,“爷爷呀,现在不兴称‘老司机‘这个词啦……”
“咋的?犯啥毛病?”他莫名其妙地问。
“您是不知道哇,现在,‘老司机‘这个词,是人们用它来形容:‘不正经‘或‘情场高手‘的用语啦……”
“净瞎扯淡!我看哪,现在的年轻人不走正章啦!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却张口就是‘老公老公‘地叫,真是没文化!”
他孙子和女朋友目瞪口呆了……
“这‘老公‘是不能随便叫的!在过去,‘老公‘就是被阉过的男人,在宫里叫太监!这是历史性人文常识,一点都不含糊的。不知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真叫我老司机纳闷……”
老司机的一番话,让孙子和女朋友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