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第二次生命(1)

祸从天降(1)

天已经越来越黑了,去大崖边种地的爸妈还没回来。饭菜早已经冷了。

今天阴沉沉的,晚上不会有月亮,他们出门前没带手电筒,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就会有危险,到底该怎么办?急死我了!

炉子里的柴禾又快烧完了,火渐渐熄了下去,我赶紧往炉子里又添了几根柴禾,茶壶里的水都快烧干了,我又去加满,继续放在炉子上烧着。

我拿着家里这把唯一的手电筒,在门口徘徊了无数次。我想去找爸妈,可是,对黑暗的恐惧,让我一次次地退回来!

我怕黑,怕得要命!这是个让人丢脸的秘密!可是妈妈告诉我:女孩子怕黑很正常,她小的时候也是怕黑的。

爸妈总是说:他们的女儿会读书、坚强、勇敢、善良!总之,毫无缺点,堪称完美!

可是现在,我鄙视自己,:许默,你会读书有什么用?你的善良勇敢哪儿去了?你其实就是十足的懦夫!

我又一遍遍鼓励安慰自己:你行的!你那么爱爸爸妈妈,他们现在需要你。而且,他们可能都已经到大路上了,一会就能遇到他们的……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我一边小声哼着歌,一边小心谨慎地往门外挪。

才离开房子的范围,我就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黑,无穷无尽的黑暗包围着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后背凉飕飕的,全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我想张开嘴喊,可是,嘴巴张不开,我想转头跑回家,可是,腿抬不起来……

我睁大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着目光所及的最远处,艰难地抬脚,一步步后退着,挪到了家门口。以最快的速度推开门,倒进去,再以最快的速度关上门!

好了!终于活过来了!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漫长的等待,无尽的自责……

终于,我听见脚步声向着我家的方向来走来。

是爸妈回来了?

一回头,有电筒光照了过来。

太好了,是爸妈回来了!我赶紧爬起来,冲过去开门!

不对!不是爸妈,他们出门时拉着牛车去的!他们也没带电筒去!

我收住去开门的动作,锁上门,抵在门上。

爸妈不在家,我一个今天才满十岁的女孩子,怎么斗得过有准备的坏人?

“许默,开门。”是何大伯的声音。

幸好,不是陌生人!不过,我依然不敢开门!

我对着门回答:“大伯,我爸妈还没回来。”

听到我的话,大伯转身就走,边走边说:“等他们回来告诉他们,我家明天要用牛,让你爸爸把它喂饱了就送到我家来。”

我家没有牛,所以每年需要用牛的时候,都是借邻居家的用。

今年,爸爸借了何大伯家的。

何大伯是个古怪的老头,连同他的儿子何大龙也特别古怪:有事没事就对着人傻笑,而且最爱对着女孩子傻笑。所以,何大龙快三十了,也讨不到媳妇。

村里的女孩子都怕他们,我也怕。

不知道爸爸今年为什么会借他家的牛。

我看看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急切的求助心里,促使我打开门,叫住大伯:“大伯,我爸妈还没回来,他们今天是去大崖边,我担心他们有危险,麻烦你带我去找找他们吧。”

他居然同意了。

我特别感激,大伯是个好人,原先是错看他了。

关上门,我就和他往大崖边赶。

刚开始,何大伯一直走在我身后。一路上听着身后他有力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我不再那么害怕。

我开始专心担忧爸妈。希望下一个路口就遇到他们,可是,我的希望一直都在落空。

走了有半个小时,我渐渐落在了后面。

夜,黑沉沉的,我们手里的电筒发出的微弱的亮光,在射出去不到两米的距离就被它吞没。

便偏,何大伯又是个闷葫芦,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只一个劲儿往前走。

我一个女孩子,一路小跑着,都只能勉强跟得上。

我是个爱幻想的孩子,从小到大都爱胡思乱想。这半个小时的路程跑下来,各种恐怖的念头都出现在脑海里:

何大伯会不会是妖怪变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好心陪着我来,他会不会突然回头,向我张开血盆大口……

我悄悄放慢速度,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后背,只要他有一点点转头的架势,我就跑……

两边的森林里,会不会住着专门吃人的妖怪?听大人说,他们最喜欢吃像我这样没长开的女孩,他们会从哪里出来……

我用电筒迅速扫了一遍左右两边的森林,静悄悄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身上的汗毛再一次竖了起来……

夜,静极了!

耳朵只听得到脚步声,呼吸声……

我使劲地跺着脚,希望用响亮的脚步声,让我不再这么害怕……

下一秒,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又出现在脑海:爸妈会不会是被妖怪抓走了……

我赶紧加快速度,追上大伯:“大伯……我爸妈应该不会有事的吧……”我拼命用喘息掩盖住不断打架的牙齿。

“你喊一喊。”大伯正常回答的话,终于让我的脑子正常了。

一着急,我脑袋就不在正常的频道上。

“爸爸——妈妈——”我撩开嗓子,使劲喊着。

没有回音……

糟了,此时,我刚正常运转的的脑袋又懵懵的,对父母的担忧,对黑暗的恐惧,对大伯的疑虑沾满了我整个脑袋。

我把左手伸到嘴里咬着,呜咽声被灌回了喉咙,嘴巴里有腥甜的味道,疼痛使我又清醒了几分。

大崖边,就同它的名字一样是“大崖边”,它两边都是高高的悬崖,一条小路沿着崖脚弯弯曲曲地爬到地里,土地就在悬崖中间,三亩土地,分成了六小块。

崖边唯一的屏障,还是爸爸用地里的石头堆砌的。可是,那也不能算屏障,因为它还不及我膝盖的高度!所以,每次我站在崖边,都会有种一不小心就栽下去的恐惧。

据说,爷爷奶奶原本是留了好地给爸爸的,可是他们去世的时候,我那远近闻名的泼妇大妈,在我爷爷奶奶的灵堂里大闹,要我爸爸把所有的好地都给她家。

我爸爸当时只有十九岁,忠厚老实,又是大孝子,他为了早点把事情平息下去,就点头同意了。所以,这些年,爸爸为了买点好地,苦得够呛。

往年,爸爸总说:“等今年收完庄稼,大崖边的地不要了。”可是,每年,爸爸都一如既往的去种地。

我一路跑,一路喊,终于在大崖脚下时听到了妈妈的回音:“小默,我在这里,在这里!”

“妈妈!妈妈!你们没事吧?”希望的曙光,让我觉得温暖了许多!

“我没事,你爸爸摔伤了,你赶紧回去找人来帮忙!”妈妈是哭着的!

“……”头脑一片空白,泪水又流了下来。我一边不住地擦眼泪,一边发了疯似的向着妈妈的方向跑去。

“牛呢?”是何大伯的声音,他落在我的后面,担心着他的牛。

这沟里的路真难走,坑坑洼洼的,一个不小心,我狠狠地摔了下去。爬起来,我又继续跑。

“何大哥,快请你来救救她爸!”妈妈哭着请求,“我这该死的腿不得力啊,你救救我们吧!”

是啊,妈妈两条腿几乎不能走路的,小儿麻痹的后遗症害了她一辈子。

因为她的腿,她忧郁了一辈子。

爸爸总是幽默的宽慰她:你这样的美人,要不是腿这样,你能嫁给我这样一穷二白的吗?能有像这么漂亮的女儿吗?

妈妈这时候,就会摸摸自己白皙细腻的脸,一脸苦涩地笑着……

今天这么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地里走到这里的!

“妈妈,你怎么样?爸爸伤得重不重?”我哭着扯着嗓子,颤抖着声音问。

“我没事,你爸爸昏过去了,还没醒!”离妈妈越来越近,我听到了妈妈的呜咽声。

泪水布满了我的眼,我再次重重地摔了下去,何大伯走过我身边,把我拉了起来。

我吐出嘴里的泥沙,来不及擦眼泪,继续往前跑。

手电筒照过去,妈妈的模样咋了我一跳:她的脸上都是血!

“妈妈!”我加快速度跑过去扶起她,她的手几乎血肉模糊,膝盖露出来,血肉粘在裤子上,脸被划到好几条口子,都在不同程度地流血。

看着浑身是伤的妈妈,再看看她爬过的路上流下的一路血印子。

不用想都知道,她肯定是发现爸爸摔下来,就从地里顺着那条坎坷不平的路,一直爬到爸爸身边,在再确定爸爸还活着后,就又爬到了这里,如果不是我找来,她肯定就要这样一直趴着回去求救!

我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是我错,我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找他们,我这个胆小鬼!懦夫!笨蛋!我怎么这么自私,就因为怕黑,害得妈妈伤成这样!

“妈,妈……你伤成这样,还说没事!呜呜,我爸爸呢?他到底怎么样了?你先坐在这里,我去找我爸爸。”我现在心疼妈妈,也担忧爸爸:

妈妈都伤得这么重,爸爸肯定只会更重,否则,爸爸不会让妈妈受这罪的!

爸爸妈妈的恩爱,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爸爸宁愿委屈自己,也从不舍得妈妈受委屈。妈妈也一样,虽然她话不多,可是她对爸爸的关心,一点也不对爸爸对她的少!

“何大哥,求你了,你把她爸背出去,要我们怎么感谢你都可以啊!”妈妈只差没跪下来了。

“牛呢?”怪人!

“何大哥,牛可能死了。你放心,我们一家就算卖血,也会赔你家一头牛。现在只求你救救她爸。”生死面前,只有他这样的怪人,才会抛开人,转而去去关心畜牲!

怪人不说话,去找他的牛了!

我安抚好妈妈,就去追怪人。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见死不救的邻居!

终于到了,我看到爸爸静静地躺在牛肚子上,妈妈说,爸爸晕过去了。

还好,没有血!

我走到爸爸身边,却不敢伸手去碰碰他。

我就这样蹲在爸爸身边,一边咬着手背控制住哭声,一边小声喊着他,电筒光照在他因为劳碌而布满皱纹的脸上。

此刻,他紧皱着眉头,苍白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

我慌了,转头向怪人求救。他蹲在牛头前,没有一点响动。

我话没出口,就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牛死了。”他说完这句话,站起身就要走。

怪人,枉我刚才还觉得他是好人!这种情况,他居然只看他的牛,他居然不看看我爸爸!他居然要走掉!

我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掉?

我赶紧跑到他前面,拦住他:“大伯,我妈刚才说了,你家的牛,我们会想办法赔给你的。求求你救救我爸爸,我和妈妈都背不动他,求你把我爸背回家。求求你了!”我说话快,以前,妈妈让我说慢点,不过,现在才觉得说话快真好!

怪人的心思真难猜!

他就那样沉默,沉默……

我差点就要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时,他才说:“他不知道是伤到哪里,我背他可能又伤到他。”

“大伯,请你先看看我爸爸吧。”

怪人终于想通了,他一只手掐着爸爸的人中,一只手拍打爸爸的脸,嘴上喊着爸爸的名字。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爸爸终于醒了过来,他痛苦地呻吟了几声,才睁开眼睛。

“爸爸,你哪里疼?”我伸手去扶爸爸,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疼,担心,焦急,隐隐的还有喜悦:幸好爸爸还活着!

这会,爸爸竟然还想着安慰我:“爸爸没事。”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没发现妈妈:“小默,你妈妈呢?”

“妈妈在前面等着你,我们一会就去找她。”我不敢说实话。

他输了口气,接着,他就用极低的声音不住地感谢怪人,又说了自己的情况。

爸爸说,牛受惊,摔下来时,他来不及松开缰绳,就一起摔了下来。幸好,牛给他做了垫背,才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在落地的时候,他的腰被牛脚踢伤了,现在不能动,疼得厉害。

电筒照在牛身上,我看见从它嘴角里流出的一滩血,真可怜!我特别感激它救了爸爸一命!

爸爸请了怪人去把早上放在附近的牛车拉过来,吩咐我去给怪人照亮。

来回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回来时,我很高兴爸爸还醒着。

怪人和我一番努力,终于把爸爸抱上了牛车。

“我家明天要用牛。”怪人拉着牛车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推。他没头没脑的又来了这么一句!

“何大哥,明天,我让许默去借一头给你用,不耽误你种地。等我好点就去买一头赔给你。”爸爸虚弱地应着,我心里默默记着。

回来的路上,我们把等待多时的妈妈一起抱上牛车。

爸爸没问妈妈的伤是怎么来的,不过,从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有多心疼,多自责。

他们都在心疼着对方的伤势!

这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怪人大叔总是喜欢沉默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酝酿别的问题。不管怎么样,我对他也是万分感激的。

不知道爸爸有多疼,可自从他醒来后,一直就紧闭着双眼,满头大汗,却一声都没有再哼过。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再疼都咬着牙坚持。

妈妈也不说话,可能又在怨恨她那两条无用的腿吧!

现实摆在眼前,我擦干眼泪,告诉自己要坚强,爸妈现在就靠我了!

走了一路,我想了一路:

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钱。

前几年,爸爸攒钱买土地;这几年,他攒的钱全部买了砖和木料,等着种完庄稼,就要盖新房子。

不知道前天爸爸拿去买砖头的钱,还有没有剩下。

也不知道爸妈的伤,要多少钱才能治好,家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卖?

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去许阳城家借,我们平时那么要好,他家应该多少会借点的。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爸爸让我在门后面的地上铺床,怪人大伯帮着把他搬到了床上。

怪人大伯虽然奇怪,却帮了我家大忙。爸妈不住地谢完他,我才千恩万谢着把他送出去。

在我们这零落的村子,根本没有医生,只能等天亮再去大村请医生。

幸好,妈妈的伤只是看起来可怕,一番清洗后,她就自己找到几包头痛粉撒在上面,我给她包扎了比较严重的膝盖就可以了。

沉默犹如黑暗般笼罩着我们。

爸妈的心在滴血吧!

他们经常告诉我:穷人,再苦再累都能忍受,可就是病不起,伤不起!

我家现在倒好:一伤就是两个,还要赔一头牛!这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

“妈,明天找谁借牛啊?”“答应了别人的事,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办到。”这是爸爸经常教育我的。

“去给你大伯家借。你就说,如果她家不借,我就要把土地要回来,”爸爸再好的脾气,这会估计也是怨恨的。

“妈妈,我明天去大村请医生,家里还有钱吗?”我真没用,怎么才十岁?要是我大一点的话,就能自己解决很多问题!

“只有十块钱!”妈妈无力地回答。

“不要去请,我休息几天就好了!”爸爸声音小,但是态度很坚决。

爸爸的固执,我们都是知道的!

我们现在需要休息,明天起来,我再去请医生就行。

睡梦中,几只大狗一直追着我咬个不停,慌乱中醒来,只听见爸爸压抑的呻吟声……

泪水无声地滑落,我咬紧被子,不让自己哭出声:老天啊,你怎么这么残忍!不是说:“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吗?难道都是骗人的?爸妈这么善良,为什么要让他们受这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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