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班的时候是最堵的，尚不想提什么北上广，就是在这个滨海小镇，照样堵得你心肝肺都颤着疼，额角就差井子符来装点下愤愤不平的情绪了。

        穿过喧嚣的老街，绕一段宽敞的马路，再行一条水泥小路，大概就到我的落脚处。

        连接老街与新商业区的是一条大桥，坡度较高。蹬自行车的时候，分分钟想下来扔掉车徒步，不然弓着腰背，得使劲儿踩轮子，用上毕生的力气，锻炼出小腿结实的肌肉……

        不过那也是前话了。现在也只是开心地看着年轻的学生意气风发、呼朋唤友、脚下生风、奋起直追从桥面上碾过。

          桥下有座学校。开学放假的时候就能把整条街都堵得死死的，进退不得。可当年我们上学那会并没有这么多汽车，所以也造不成如今这水泄不通的尴尬局面。相比而言，现在孩子的生活水平真是提升了几个档次的呀~同时也觉得几分奢侈。

※2

        一次途径大桥，正瞧见一个老大爷骑着辆瘦小型的三轮车上桥。他的脊背几乎与地面打平，穿着也甚是简旧，皮肤是晒成的黑红色。他张着嘴，全身都在发力，以至于脸上全是深刻的褶皱。车里是一篮子码得整齐的蔬菜，是做点零散买卖的吧，可能。

        看到这一幕，不自然的有些心疼。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开小汽车的，开跑车的，骑电动车的，骑自行车的，步行的……以出行工具断定人的生活境遇可能也是项不完全指标。

        一旦到大雨天，就更能体会一点这种说不出的钝钝感觉。乡镇上有很多带小孩的老人，出行只是骑着单车或电动车，下雨天给孩子披了件薄雨衣，小孩子脸上、头发丝上全是风打的雨水，老人自个儿也是湿乎乎的。风里来雨里去再晒晒太阳，孩子的脸就是糙糙的红，冬天就皴裂成细条条。条件好一点的自是四轮车接送，心事无忧。

        也不知，带孩子的老奶奶老爷子会不会在心里头默默地心疼歉疚，会不会有孩子默默钦羡别人家的小孩。

※3

        据说我小时候就是个特好面儿的姑娘。小时候是妈妈独自带我，假期就回老家搁爷爷奶奶手上。有时候工作得忙了，妈妈会让爷爷来接我。

        爷爷是个油厂工人，一下班铁定是浑身污渍，又不太捯饬自己，所以就是我们嘴里常讲的“邋遢”样。上小学的我自是不懂得人情世故，而且特爱美，穿花裙扎长辫，妥妥的班花（不是吹，果真有这事…）。一见是爷爷来接我，我就不开心，不坐车，不想走，嘴巴撅得能挂瓶。

        我大约有这印象，但具体细节忘了，直到如今，家里还闲聊提起成为笑谈，我也不好分辨当时是不是真这么欠。

        那时爷爷骑的是一辆超小的两轮车，也是吃油的，具体是什么车不清楚，总归比自行车快得多。

        除了这辆车，家里当时就有一辆带杠的自行车。这条车横杠我也坐了很久，奶奶骑着带我，杠有些搁人，坐久屁股就痛，还要平衡左右，不至于摔下去。

        11岁以磕破膝盖儿皮的代价自学了自行车，从此上学能颠颠地骑着旧自行车去了。到初中为止丢了两三辆旧车（有红色的，蓝色的，灰色的）后，终于买了一辆小型黄色新车，结束了路上自己修车链、衣服搅进车轴里、因坏车而迟到的心酸历史。在学校停车还有抢占车库的大战，放学还有赛车暗斗，下课吃饭时恨不得骑着自行车去食堂，缩短排队的距离。周末和老姐骑着自行车回老家，沿途采野蒿，抓新娘子，带回去给弟弟玩，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竟然也不觉着累。学生时代有车真不是一点点的潇洒~~

        经过了爷爷那辆不知道叫啥车的车后，便是老爸的摩托车，和老妈的电动车似的摩托车。

        爸爸常在外，乘坐的最多的就是老妈的“油老虎”了。这辆摩托笨重庞大，亏我老妈能驾驭得住，我俩坐在上头特像开着快艇。它陪着我们度过了很多年，终于又老又旧。

        某天放假，周五，雨天。我和老妈收拾了行李回老家。连绵的雨使得一条泥路泥泞不堪。这不是一条常走的路却是比较近的，老妈也不知这条泥路正要新修。翻捣过的泥沟混了雨水后，就像锅里煮的面疙瘩一样黏糊，又像孩子们和水玩的陶泥，简直如沼泽难缠。

        车还是不出意外得故障了。我俩都下了车，初踩在烂泥中，我是非常拒绝的。白鞋瞬间被污泥浸染吞噬，提脚都费力得狠，好像被大地抓住了脚脖子。但是当下容不得我矫情，车根本也是艰难推行。

        妈在前推车头，我使了劲在后推车屁股。可车头很快歪一边，车身倾斜险些滑倒。真像一只笨重的鱼！

        老妈决定像爷爷求救。她打完电话后，扶着车歇歇，转头又看看我。我俩莫名其妙地苦笑，隔着蒙蒙细雨。

        雨雾凝成水珠直钻我的脖子，从雨衣口漫入我的衣服。一种湿润滑溜的恶心感激得我打了几个寒颤。待聚了些力气，我们继续拖着老破车前进。

        终于在模糊的视线里等来了爷爷，他双脚撑地停稳车后，从后备箱拿出了绿色的尼龙绳，直接绕了几圈捆住了油老虎的车头。

      这种拖行简直就像滑稽的马戏表演，还带着危险。

        爷爷穿着蓝色的工装，没有穿雨衣，不知是忘了还是嫌费事。一头黑白发飞成了稻草窝，沾了水的草窝，乱糟糟的。他在前面骑着，被大摩托拖得不时踉跄，又蛮横地稳住，继续前行。安全到家的时候，三人都成了落汤鸡，狼狈虚脱。

        这段艰难的拖行片段一直深深烙印于我的记忆里，三只踽踽前行的小人，在漫天黄昏雨幕中，渺小得不值一提。微微苦涩撩拨了稚嫩的心，是有心无力，是力不能及。自此便会幻想自己出人头地，买到最好的车，让我们都无惧风雨。

        直到13年，家里真正拥有了一辆汽车，当然不是豪车，没有实现那夸张的幻想。一辆车足够一家人不用再在风雨天顶着雨衣还湿漉漉，不用再在寒冬跑亲戚冻得四肢发痒，不用再在需要时求搭顺风车挤大巴公交。

        少了年幼的轻狂肆意，现在恍惚明白了，生活过得好起来，不仅仅意味着舒适与便捷，更是一份体面的尊严和安慰。这也应该是绝大数人所追求的生活意义。

        在未能达到的顶端，自是有精英豪俊霸拥看不到的风景。寻常之处，是寻常人的狂欢和心酸。抹干泪水的夜晚，烈日烘烤的工地，劈头盖脸的会场，心惊胆战的面试，喧闹腻味的餐厅，日复一日的车间，文案如山的书桌，挥汗如雨的田地…… 一路上从来没有什么轻易，只有漫漫求索，不管是坐拥宝马雕车，还是淋雨的尽致，前行的步子都不会停，端持着一份好心情，陪伴着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