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逝韶华,满头白发。
窗外银装素裹,寒风萧瑟,可她却不觉得冷。被他冷落了半生,却在死的这一刻被他视若珍宝般紧紧拥在怀里。“栀儿!”他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在半空中看着他和怀中的自己。也曾恨过,却因他的一滴泪烟消云散,他一生傲视天下,可曾留过一滴泪。她想起初次见面时,雪地里,他着一袭白裘衣,笑容温暖,问她:“敢问姑娘芳名?”她答:“公子唤我栀儿便好。”
“栀儿,”此后,他便这么叫她。
“栀儿,”此前的多久,她再没有听到这个名字。
他十四岁登基,十六岁夺得政权,十八岁带兵将匈奴赶出境地,赢得了人生的第一场胜仗。此后,他战无不胜。
那一年,他微服私访,却不料救下了她。她本是上山采药,竟不想遇到了强盗,将她掳了去要卖至青楼,却不料被他救下。
他眉如利剑,眸如深潭,齿如皓月,她看得痴了。“敢问姑娘芳名?”他笑容温暖。“公子唤我栀儿就好。”
他转身要走,她也跟了上去。他不满,眉头微皱,问她:“如何?”她仰起小脸,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和难过,“我本无父无母,无处可去,如今公子救了我,我理应回报,却无以为报,只求能留在公子身边,做个丫鬟就好。”
“我若说不呢?”他本不是话多之人,却不想竟与她这般多说。
“那我就一直跟着公子你,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语气坚定倔强。他无奈的笑了。
那段时间是极为快乐的,如果可以,她真想时光倒回到那个时候。
她随着他一路惩奸除恶。虽顿顿粗茶淡饭,倒也悠哉自在。只是有一次,贼人竟将她撸了去做人质,是他带了大批人闯入敌窝,救出了她。她惊讶,问他如何有这般多的手下。他只是担心她有没有受伤,并未正面回答她。
这一路走来,由当初的林荫小路变成了阳关大道,人也愈渐多了起来。她问了路人,这里是京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逐渐不安。她问他,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他说了两个字,"回家"。她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早觉得他气宇不凡,不是普通人,也许就是个京城里的贵公子。这样想,心也暂时安定下来。
却不料,他竟带她进了宫,所谓一入皇宫深似海。
却不料,他并没有让她做他的丫鬟,他们都唤她“美人”。
她终于明白了,他是一国之君。
她又惊又怨,惊的是他的身份竟然如此高贵,怨的是他竟然骗了自己这么久。
她又气又恨,气的是他为何要自作主张带她入了宫,恨的是除了这副皮囊稍微能看点,自己不过一介卑贱的贫民。
她被关在了这圈高墙内数日,期间,太监来传过一次话,内容是,“你若不愿意,我便放你离开,只当从未相见;你若愿意,我三日后再来找你,定当给你一个交代。”她看着信,竟没出息的流了泪,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离开,这几天她也想过,但只要想到以后的日子再没有他,心就开始绞痛。她决定,留在这,只要他不负她,此生她必生死相依。
再见到他的时候,她退避三步,“为何?”他问,“您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我就是一个小女子,”她嘟起嘴,别过头,看惯了逆来顺受的样子,却不知这模样看在他眼里尤其可爱。“可我也是你的夫君。”他依然笑容温暖。“那我要一个婚礼!”她看着他的眼睛,说的那样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有些惊讶,她竟敢提如此要求。可他还是回道:“好,我许你一场婚礼。”她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真的答应,内心着实又惊又喜。他离去时她说:“婚礼前你不要再来见我。”他知道她在耍小脾气,唇角轻扬,应了一句,“三日后我再来见你。”
三日后,皇宫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她坐在花轿里,眉眼都带着笑意。镜子里,她一袭红衣,妆容精致,倾国倾城,她在等她的夫君。百无聊赖,她趴在窗口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他从背后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脖劲间,“你回来了。”她说,“嗯”,呼出来的气息带着些桃花酒的香气。
那一夜,他们彻夜欢愉。那一夜,他不是君王,只是他的夫。那一夜,他许她一世温柔。
他像所有普通人的丈夫一样,无论多晚,都会回到她那里。而她,往往躺在大厅的美人卧上等她。他每次都会给她带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也许是锦衣玉饰、也许是鹦鹉花草,后宫禁止养宠物,但他却送他一只小白狗,他说,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代我陪你。她笑,你这是把自己比作这牲畜咯!说完觉得不妥,立马捂住嘴巴。他也不气,只笑着说,这不是怕你没有我太无聊。只要是她想要的,“除了这天下和正宫皇后之位我都可以给你,你放心,我此生不立后。”他说。她也笑:“我要你这天下何用。”他护她在手心,所以即使在这深宫内院,她也未曾受到一丝伤害。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竟去了七年。这七年,虽然不像在宫外逍遥自在,但也总归是幸福安稳的。其实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也挺好。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有好几日未见他了,前些日子宫中留言四起,“有美人兮,貌美如仙,诱君王兮,终日缠绵。”尽管并没有点名道姓,她也知道说的是她,自打入宫以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她本不放在心上,他却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他最近好像有些不快,总是眉头紧皱,为了博他一笑,她特地去学了琴,还算有点天赋,学的倒也快,只是十个指头都破了皮。他心疼的亲自为她包扎着,眉头的褶皱更深了。
她在院子里和丫鬟堆雪人打雪仗嬉闹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进她的小院,她被带到他面前,正想询问缘由,“跪下,”他说。冷峻的声音让她不寒而栗,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尽管满腹委屈,想起他的无奈,她还是跪了下来。“不知臣妾犯了何错?”她仰起头,问他,和初次见到他时一样。他低下头,不看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人证物证具在,将她打入冷宫。”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冰冷的大床上,屋内摆置简陋,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她问丫鬟小蝶,小蝶说:“韩夫人腹中的孩子掉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您。”“原来如此。”她笑了,他竟不信我,笑着笑着就哭了。一个月后,宫中再次张灯结彩,热闹的氛围在冷宫都能感受的到,她问小蝶,小蝶说:“王要迎娶邻国公主为后。”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本以为查清缘由后他就会接自己回去,然后他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她终究是绝望了。“留在这里是为了他,如今他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那天,她喝下了一小瓶红色液体,昏睡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回到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明明那样好。
小蝶说:“您昏迷的期间王来看过您一次,陪了您三天三夜。还说若您再敢寻死,他就杀了我全家。”她冷笑。既然不爱了,何必呢。
人醒了,却落了个心绞痛的恶疾,只要一想起他,心就痛的厉害。期间看过一次太医,只说并无大碍,开了几副药,但并无作用。
冷宫太冷清,她的身子骨慢慢消瘦下去,梳头发的时候竟然发现了白头发,明明才35岁。
三个月后,冷宫传出,“白美人病逝!”
建国二十八年,匈奴力量崛起,边境经常战乱,朝内,八王爷勾结左将军意图谋反,暗中操纵朝政,国家内忧外患。宫中不利流言四起,说皇帝醉卧温柔乡,掷朝政而不顾。为平息流言战乱,皇帝娶了邻国的嫡公主为后。事情才慢慢有所好转。
她不知道,当他看到那封谋逆信和大臣送上来的那些要求处死她的奏折时他有多慌张,他害怕从此就会失去她。后宫的险恶他不是不懂,正因为懂,以前才将她保护的那么好,也正因为如此,若是没了他的庇护,她又如何在后宫中生存下来。正好玉妃陷害她,于是他将计就计,将她打入冷宫。避免消息走漏,他谁也没说,只得派亲信暗中保护她,谁曾想竟出了这样的结果,他悔恨不已。可是她却不知啊。
生前不明白,死后却看得一清二楚。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想帮他抹掉眼角的泪,手却从他的耳边穿过来,“对啊,我已经死了。”突然刮了一阵大风,风吹开窗户,也吹散了她最后一抹执念。
她走了,她却不知他去求了佛。
他问佛:“下一世我想还和她在一起。”
佛说:“可以,但是她却不记得你,你可愿意?”
他答:“我愿意。”
佛说:“这一世毕竟是你负了她,下一世你可愿意为她受尽锥心之苦。”
他答:“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