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便不是,一直以淘气的样子活到现在。直至现在,或许淘气是无法解释的怪癖,如果淘气是快乐的,那便是幸福的。可是有时候的淘气却成了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记。
小时候父母总说:“害的不行,害的不行,把她送回外婆家住几天。”每次我妈那样说,我便期待着明天的到来,赶紧睡觉,第二天便早早醒来追赶着妈妈的忙碌,不停的问道:“咋还不送我?”
记忆里外婆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角走的蛮快,健步如飞,而我总担心外婆那么点的脚会不会跌到河里,摔到沟里。可每次看到外婆蹬蹬蹬无一丝晃悠便心花怒放的喜悦。
我每次去外婆家刚开始几天不淘气,总缠着外婆给我讲日本鬼子的故事,外婆家的窑洞特别凉快,炕特别硬,硬的一年四季只铺一张记忆中深绿色带花的油布。那个时候家家都点电灯了,可外婆总喜欢点煤油灯,那盏煤油灯隔着窗户总是会和夜里的星星一样忽明忽暗的摇曳着记忆的点点斑驳。
外婆有只放针线的用草编制的小篓,每到晚上我躺在炕上一边看着外婆飞针走线的纳鞋底,一边与我讲外婆那个年代的故事。
外婆说的城里有很多日本鬼子,外婆说她小的时候只知道害怕,街上哒哒的总传来马蹄声。每次马蹄声一响外婆的妈妈总吹灭煤油灯,叫他们姐妹几个连呼吸都得小声点。有时候听到街上的动静大了,她们会抱在一起害怕的发抖。我听了总还是会问:“现在外婆的城里还有日本鬼子吗?”外婆会停下手里的活望着煤油灯说道:“没有了吧,再也没有回去过。”
外婆的妈妈重男轻女,熬点野菜稀粥,也总是只能喝一碗清汤,稠的总会留给家里唯一的弟弟。每天都很饿,总是眼馋的望着弟弟碗里的苦菜。我天真的告诉外婆说,明天我去后山的果园给外婆偷苹果,叫外婆吃个饱。
隔天,我便纠缠上外婆家的小伙伴,一起上山,山上有核桃,有苹果。我临走的时候会提个大人的菜篮子,而外婆总在窑洞的门口喊道:“不要害,那是别人家种的,不能给人家害。”而我早就一溜烟上了窑顶,冲着窑洞门口的外婆咯咯的乐。每当我双手费劲的提着半菜篮子的苹果和小伙伴一起回到村里路过河边的时候,总先四处张望着看看外婆有没有在河里洗衣服。而外婆每次也总在一片嬉戏欢笑的孩子群里搜寻我的影子。
我躲在树荫后面,瞧着外婆拿着棒槌一下下的敲打着衣服。心里便想着,我还是绕道而行吧。费劲的使着吃奶的劲终于提回了外婆家,姨姨们总会一边干活一边夸我:“瞧,还是这二闺女行,够远的,咋提回来的!”而我每次总兴奋的从篮子里倒出来细数着我的劳动成果。有时候甚至数好几遍。
外婆肩上挎着洗衣服的框子,走回院里那一瞬间,我便又如猴子般串到了窑顶。看着外婆放下框子把苹果一个个小心的再放回篮子,然后冲着我喊道:“下来吧,带你去给人家果钱。”我不甘的一边嘟哝着又不是我一个人摘,一边顺从的让外婆牵着我的小手。每次看见外婆从裹着的兜里掏出好几层纸里包着的一张张五角两角的纸币小心翼翼的给了别人的时候,我都后悔的肠子也青了。因为每次看到外婆是那么的舍不得。
长大后,去的外婆家少了,而每次去依旧是那硬硬的炕,深绿色的油布,依旧是那日本鬼子的故事,依旧在河边拿着棒槌一下下的敲打着衣服,无论冬天夏天。
记忆里有一年冬天,我在村口下了车,远远便看见外婆一个人在河里,河面上都结冰了。而外婆在微弱的阳光下,在不知是敲开的冰面下还是化了的河面一角一下下的用棒槌敲打着衣物。那佝偻的穿着一件泛旧的小黑袄的身影顿时印入了我心里。风很冷,急步走到外婆面前时叫了声外婆,看了看河里冷冷的冰水,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外婆起身便说道:“冷,你快先回去,外婆马上就回。”而我却不懂事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外婆家,甚至都没有问一声:“外婆,你冷吗?”
再长大些的某一天,接到妈妈的电话说你外婆走了,我在电话里说了一声哦。便忆起了那个河边佝偻的身影;那双小脚;那盏煤油灯;那些故事;那些一层层用心包裹的纸币;那窑洞里纳鞋底的身影;那破旧的厨房锅里是否还用干净明亮的锅盖扣着一个野菜玉米团子;那双褶皱的手是否还在河里用棒槌敲打着衣物;那声二闺女的叫声原来是印在心底的亲切。于是我懂得了来自心底的哭泣。
我的外婆走了,留下了那盏煤油灯,留下了那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