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朵兰
人到了年龄了就喜欢怀旧,六零后的,七零后的,八零后的,都会在网络上晒着儿时的玩具、小人书、黑白电视机、铁皮手电筒、各种还能看见或看不见的小零食,这里边,是我们已经消失的青春岁月。
都知道岁月不会停下脚步,可就是忍不住回头,看着那已经定格的黑白照片,想念着曾经有过的匆匆那年,点点那事,一杯茶,一壶酒,一个人。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亮亮的光头,和香香的米酒。
小时候,每到腊月,家里都会来一位重要的亲人和我们一起过年,这就是我爸爸的姥爷,我的太姥爷。他是很慈祥的一个老头,永远是一副笑模样,红光满面,头顶用剃刀刮得亮亮的,活脱一尊笑面佛。
太姥爷住在比较偏远的乡下,我每年会见他两次,除了我们在一起过年,还有就是夏天,我会陪奶奶去乡下看他。老人很勤快,家里拾掇得立立整整,越是这样,越感觉多了一丝冷清。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我一直觉得太姥爷是个有趣的老头。
他把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记得很牢,因为这个日子他必须要去剃头,无论冬夏,从不留发,只是冬天会多一顶藏蓝色的前进帽。
从我记得他的时候就知道,太姥爷一日三餐,必定有米酒相伴,但我从未见他喝醉过。米酒是自己酿的,喝前需要加热,家里有一个专门烫酒的小铜壶,冬天是在火炉上烫酒。二两,绝不超量,炉火正红,不出几分钟,整个屋子就弥漫着酒的味道,很醇厚,混杂着黄米的精香、红枣的甘甜,还有酒曲的刺鼻。用着80年代特有的一个红色陶瓷缸子,先打进去一个生鸡蛋,然后用滚烫的米酒一冲,蛋花和酒浑然一体,我闻着有些腥气,可太姥爷很享受的品咂着。
那时走亲访友有一必备的随手礼,用红色纸盒包装着的糕点,里面装着松软的蛋糕和形状不同的桃酥,奶奶把这些糕点作为我和太姥爷的早点,他喝着米酒,我喝着羊奶。太姥爷不在的时候,满盒子糕点我挑着吃,太姥爷来了,松软的蛋糕都是他的,吃不着的美味最美味,我常因为这件事嘟起嘴,太姥爷赶快分我一块,然后我和他对视一笑,他品着酒,我喝着奶,幸福就在那简单的一笑之间。
到了午饭,还要烫酒,这次要多烫一些,家里的大人都要喝点,一来是天寒,喝口热酒暖身子,二来是陪老人喝,说着百听不厌的祝酒辞,太姥爷笑得更开了。可太姥爷无论多开心,只喝二两,往往陪酒的人一不留神就喝高了。米酒的特点就是入口甘甜,不像白酒那么凌冽,但其实酒的度数并不低,后劲很大,也许当时觉得喝得很美,可不出一会就有可能晕得端不起饭碗。看着这些晚辈们的窘态,太姥爷还是一副笑模样,对我说:“长大不可像他们,再好的东西也要适可而止。”我似懂非懂点着头。
米酒是纯手工酿制,黄米敖成粘稠的粥,放少许红枣,加入原浆酒和酒曲,装入硕大的酒坛,放在炕头,包着棉毯,让发酵着,前后大概需要四十余天就可以了。榨酒时,将坛子里发酵物装入一个布袋子,再用重物压着,通常是要反复榨三次。第一遍榨出的酒金黄透亮,很清澈,装瓶后密封存放,这也是度数最高的一批。第二遍出来的酒,放置后会有些许的沉淀物,第三遍出来的酒相对浑浊,度数也低了很多。第一遍出来的是待客上品,第二遍次之,第三遍出的酒,大多是晚饭时候喝,度数是低了一些,可终究是酒,有很好的助眠作用。太姥爷依旧是喝二两,一边喝一边絮叨着这一年乡下发生的那些琐事,一些人的名字我听着耳熟,一些事情我听着好玩。外面的天早已漆黑一片,昏黄的灯光打在太姥爷的脸上,炉火很旺,发出隆隆的声音,再寒冷的冬夜都感觉不到冷。
太姥爷后来将酿酒这门手艺传给了我奶奶,奶奶又传给了我爸爸。现在我家每年腊月仍然会酿酒,只不过那时是在炕头发酵,现在是靠地热发酵。那时用火炉烫酒,现在改成电磁炉了。
奶奶反复给老爸强调着注意事项,就怕这门手艺在传代的过程中走了样变了味,虽然老爸的技术现在也是炉火纯青了,可是儿时的那股酒香我再也没有闻到过,就像太姥爷一样,在我记忆深处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