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肃酒泉 马少军
今天早上正在上课,忽然手机响了,拿出来看了看,是老家打来了电话。因为正在上课,我就顺手挂了。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又响了,还是老家的电话。学生都说接吧接吧,我还是挂了,因为上课接电话,总归是不好的。可是我心里还是犯了嘀咕,爸爸妈妈一般不会在我上班的时候打电话,今天连续打两个电话,家里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但是上完课,我又好像把这事给忘了,就和往常一样回到办公室喝茶。
茶叶有好几样,因为近来一直喝绿茶,今天忽然想换换口味,就泡了一壶铁观音。这些茶叶是妻子出差的时候给我买的,还不错,肥厚而碧绿的叶片在沸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几乎每片叶子上都镶着一圈发酵以后形成的红边。我出神地望着这些姿态各异的叶片,忽然感觉心里沉了一下:我又忘记给老家回电话了。
在这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一个极为简单的事实,就是,我在平常,或旅游、或骑行、或散步、或品茶、或串门、或读书、或看电影、或享用美食,过着自认为不错的小日子的时候,就很容易忘了在老家的亲人,没有经常想起父母现在还好不好,他们怎么吃饭,吃的什么饭,炉火生好了没有,炕烧热了没有,妈妈是不是能记着每天吃药,父亲能不能少抽一点烟,开春了,父亲腰疼,母亲腿疼,地怎么种,种些什么,诸如此类,我是很少能想得到的,有时候在心里忽然闪现了一下,又会被别的琐事所冲淡,就这样,我慢慢地习惯了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刚开始工作那几年,没电话,没手机,我还能在每周六的下午在外面找固定电话给家里打个长途,每次都能和妈妈聊很长很长的时间,后来装了固话,买了小灵通,甚至有了智能手机,打电话倒是越来越方便,但给家里打电话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没啥事,几周也去不了一次电话。其实就在这样习惯性的漠视中,父母也一天一天变老了。父亲有严重的腰疾,蹲下去半天翻不起身来,走路也直不起身子,老是向前倾着,有时候腰腿疼起来,几天也下不了炕,在我心目中高大帅气能干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在他年轻的时候,因为既要上班又要忙家里的农活,特别劳累,所以即便是有一点空闲的时间,他也好像不怎么和我们说话,所以我们总感觉父亲很威严。现在不同了,只要我假期回家,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就整夜整夜地和我聊天。我想这除了对常年在外的我的想念之外,还有可能是他年纪大了,和好多老人一样,容易变得孤独和寂寞。母亲说,父亲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多了,去年前半年练了一段时间的毛笔字,后半年经常跟着自乐班唱戏拉胡胡,去张城堡唱戏时,不少人给他搭了红。我还给母亲说,张城堡人可能比较感谢父亲,他当年把本地一个死气沉沉的七年制学校办成了一所具有完全初中的蒸蒸日上的八年制学校,学校成绩最好的时候全县统考第二名。父亲自己也说,张城堡人很亲热人,去了感觉特别亲切,他去看望了李鸣(当时的副校长),聊了一个下午,他说李鸣也老了,李明的老婆老得都不认识了,现在还生着重病。听到这些,母亲的心情也很不好,可能好多事变化太快,她都照应不过来了。但母亲性子强,对生老病死看得比较开,所以她自己的身体不好了也从来不告诉我们,我知道她的腰腿病绝不亚于父亲的,她的气管炎时常发作,她的一个眼睛因为当年做手术损坏了泪管长年流泪,她有鼻炎经常鼻子出不了气晚上张口睡觉,她得了高血压脸上经常浮肿,她去年出车祸肋骨断裂腰椎错位才刚刚有所恢复,但你只要一问起她的身体,她总说没事没事,老了么,就这个样子。今年过年听说我要来了,就急着去掏灰烧炕,结果又扭伤了腰,炕上睡了几天。今天,就是这么一个坚强的人,我把电话打过去时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有些哽咽,她说处尽了,不然不会给我打电话。老家话说“处尽了”,是指遇到某件事没有办法了。她说县里烟草上的人突然查了她的小卖部,来了几辆车,下来了十几个人,一进门就翻箱倒柜,吓得她在一旁发抖,父亲也不敢说话,整条子的烟全被没收了,临走时说还要重罚。她问我在县上有没有认识的人,给说说人情,看能不能说倒,不要处罚了。
有什么办法呢。因为不符合规定,我至今也有没有能给母亲办下一张烟草证。在农村,如果一个小卖部不卖烟,别的货也就卖不动了,所以母亲从别人那里高价拿了烟偷偷卖点,结果这次被查下了。
我一边像哄小孩一样安慰着母亲,一边放下了电话,但脸上早已挂了两行热泪,因为我想到年迈的父母被人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想到孩子都不在身边他们束手无策的窘状,更想到这是母亲第一次求我办一件事我又无能为力。
明天再给母亲打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