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舟求剑”是小学时学的一则寓言,出自《吕氏春秋.察今》大意为:楚国有个渡江的人,他的剑从船里掉到水中,他立即在船边上刻了个记号,说:“这儿是我的剑掉下去的地方。”船停了,这个人从他刻记号的地方下水寻找剑,结果可想而知。船已经前进了,但是剑不会随船前进,像这样找剑,不是很糊涂吗?
小时候读此文,觉得此人好糊涂,如此显而易见的谬误,他竟不知,还显出一副自信有把握的样子,也深觉这样的人不会太多,便不做深想。
对这则寓言有了新的认识,是一次看《奇葩说》一位选手大义凛然,扛着捍卫传统辩论的旗号,对《奇葩说》这样“歪门邪道”的辩论方式予以抨击,说这如洪水猛兽会毁掉辩论正道。马东给他的评语中说到了刻舟求剑,意指时代已经改变,辩论的方式也在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你所捍卫的所谓辩论的正道有可能就像楚人找的剑,其实找不到了。这段评语如醍醐灌顶,打开了我对“刻舟求剑”的理解和视野,会发现“刻舟求剑”现象其实是很容易发生的,这则寓言让我们觉得谬误这么显而易见,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又浑然不知。用心理学的术语就是“移情”:把过去的事情,经历,经验带到当下的情景中的心理现象,这里存在一个时间和空间上的错位。
举一个例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被蛇咬过的人,将被咬的经验一直记在心里,时间已经过去十年之久,面对的已经不是蛇,而只是形状类似蛇的井绳,但这个场景仍然把被咬的经验唤醒,产生害怕的感觉,这就是一种的“移情”。
“移情”的现象,一句话概括:虽然我们人活在当下,心却还活在过去。
听到过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和深爱的男友分手了,痛苦难当,整日以泪洗面,为了缓解内心的疼痛,她把前男友的照片镶到相框里,随身携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仍然沉浸在痛苦里,仍然随身携带前男友的照片。有一天,在电梯里,她看到一个男孩对他微笑,她礼貌的回以微笑,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回家后,她放下相框,才发现那个对他微笑的人正是她的前男友。
这则始于悲情,终于荒诞的故事,就是典型的“刻舟求剑”,和男友分手,情感遭遇巨大的失落,于是她把悲情的、痛苦的状态保持下来,就像楚人立刻在船上刻下印记一样,她保持这种状态,以为在某个时刻,能重新打捞起失去的情感。生活在继续,她自己的记忆都已经发生了改变,而她还固着在那份失落里。
人活在当下,心却活在过去,希望在当下的生活里,寻找到曾经失去的重要的客体(或是物或是人),这种“刻舟求剑”的移情现象,在文学影视中也很常见,比如:射雕英雄传中的瑛姑,她的一生多半的时间都活在失去儿子的刻骨铭心的痛苦里和对辜负她的男人的怨恨中,拒绝生活中的其他内容;比如黄药师冰冻爱妻的遗体,为了有朝一日能“医好”她。从文学作品的角度,它在渲染一种情感的浓度,而其实就是放不下过去。一直携带着过去过当下的日子。
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现象也很常见:一个学生,一次重要的考试失利,让他刻骨铭心,以后再多的考试,再好的成绩,都不能弥补那次考试的失落与欠缺感;一个离婚的人,沉浸在失婚的痛苦中,再没有意愿开展新的生活。
从某个角度讲,我们每个人都有“移情”,都会在当下的生命之河里,去打捞那些失落的宝剑。
在成长的过程中,在与人互动的过程中,会经验很多体验,这些体验或正向或负向,端看这种互动的品质,而这种品质很大程度上是由与你接触最多的人决定的,通常是父母或主要养育者。这些互动让我们形成某种特定的性格:比如活泼开朗,或自卑阴郁,或开阔大气,或偏执攻击,在长大成人后,因为这种特定的性格,在与人互动中,很容易复制和父母的关系特点,继而不断强化业已形成的性格。
而每个人不可避免的会经验创伤体验,内心也经历了一种丧失,丢失掉一把“宝剑”,就是与完整感,与爱的链接,于是在心舟上刻下了印记,渴望在某个时刻重新找回它。生命在成长,生命之舟在行进,那个印记仍然深深浅浅的刻在那里,潜意识里总渴望和某个人发生联系,重新找到那把剑,找回那份美好的链接。拥有好的互动关系的孩子,在之后的关系互动中得到滋养,慢慢缓解,修复,并由此增强抵抗力。而幼年在互动中本来就经历很多创伤的孩子很容易习惯性的运用相同的方式,把关系的对象变成了父母的样子,结果渴望与人有不一样的相处,收获的却是相同的经验和感受。
因而在生活中,会形成一种现象,貌似“幸运的人越幸运,倒霉的人越倒霉”。我们会说这个人命好,运气好,其实除了个人的努力,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过去生活体验的一种复制。那些在生命的早年没有那么幸运,拿到一手好牌的人;经历严重创伤而没有获得足够支持的人,如何避免在今后的生活中去复制不幸和痛苦,避免“人在当下,心却活在过去”的固着,是一道人生难题,却也是值得去探索和穿越的难题。
心理咨询也是在这个地方着力:建立良好的咨询关系去修复来访者内心与人互动的残缺体验,不断的回溯过去,去体会失掉“宝剑”的时刻,去消化,去修复,然后才能放下,重新开始。
虽然“刻舟求剑”这种心理现象在生活中很容易发生,也很容易陷入其中却不自知,但通过对自我的觉察和调整,我们可以慢慢学会分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过去的影响,当我们越清楚的看到过去的影响,越能真实的活在当下。
这需要一种持续的努力,在内心产生强烈情绪的当口,很多时候是过去重大的创伤时刻,你由着这情绪为之,很可能就是在重复过去的经验。在那个当口,你需要对自己的状态产生一种观察,一种警醒:我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当下的情况激起的,还是激活了我过去的某种体验?当你能分辨出这种区别,便能做出合乎当下的行为。
你对自己的状态越自知,越清楚在心舟的哪个地方刻下什么记号,你就越了解自己的反应,也就能越自主的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