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荒凉而落寞的农村陪伴我的童年岁月。自我记事伊始我便辗转于奶奶和姥姥家,和我同龄的小伙伴都不喜欢我,说我是没有父母的孩子。父母之于我如同客人般陌生,他们总是行色匆匆地带着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姐姐和干干净净的弟弟来到我面前,偶尔还会抱抱我。我是不喜欢他们来看我的,每次他们走后,小伙伴们会追在我屁股后面“刘二丫的姐姐像公主,刘二丫的弟弟像王子,刘二丫像个啥?像那粪坑里的臭石头!”我有时也会和他们厮打在一起,但是更多时候是习惯了他们的恶意,只是单纯的不想理他们。
第一章姥姥的故事
那时候的乡村人们最不缺的是大把的时间,秋收后人们开始聚在一起扯闲话。我在姥姥家的时候,姥姥经常把好吃的留给她的孙子傅小山,舅舅妗妗有时会分我一点,但也仅限于爸爸妈妈要来之前。姥姥总是对我说“小山是男孩,正在长身体,好东西应该都是他的。”然后她扯扯我那头黄黄的乱成一团的头发“都快四岁了,还不会梳头,当你是娘娘啊,还要人伺候。”每当这时候,我总是撇撇嘴不理她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若是出言反驳,她真会饿我一天的。
姥姥得空便会打着带我出去玩的幌子,去村头一坐就是一个上午,等估摸着家里做好饭了,才带着我和一群扯闲话的老太太们摆摆手。
姥姥的历史在那群老太太们的七嘴八舌中我听了个七七八八,为此心里别扭了好几天。
她们说姥姥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抗日战争时期,那个年代兵荒马乱,刚出生的孩子活路寥寥。在某次逃难中,姥姥被父母遗弃了。那时她嫂子的孩子和她年龄一样大,或者是母爱爆棚,或者是她嫂子本就善良,总之是于心不忍,冒着生命危险返回捡起了她。自此以后当女儿一样养大,还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了父母家。每次听到这里,我都希望我能有一个这样的亲人。
抗战胜利之后,姥姥的哥哥当时参加了国民党,然后随军去了台湾,留下她嫂子带着女儿和姥姥艰难度日。在那个年代,女人要想撑起一片天,谈何容易,于是不久年轻的嫂子便要改嫁。年轻的嫂子带着姥姥嫁入了新的家庭,而她的女儿依旧留在父母家,不久嫂子便又生了一个女儿。因为时代久远,就算我百般询问,那群老太太们也模糊了当时姥姥的生活是否如我一般,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确信姥姥肯定比当时的我过得愉悦。
她们说后来姥姥的嫂子担心前夫的女儿和妹妹没有嫁妆嫁出去被人看不起,于是狠狠心,将前夫留下的一座院子一分为二。大的那部分留给了姥姥,小的那部分留给了前夫的女儿。
我清楚的知道,村东头大槐树下住着的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就是姥姥的嫂子,可是姥姥却一次都不带我去她家,她自己也不去。有时那位老太太的小女儿会把老太太安置在槐树下面,用一把破旧的梳子为老太太梳头,嘴里总是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偶尔我还会看到老太太裂开那张没了牙的嘴,十分不好看的笑着。等我再大点的时候,大约是八九岁的时候,那个老太太家突然有一天聚满了人,前所未有的热闹却预示着一个人的人生落下帷幕。
等我跑着回去告诉姥姥这件事情的时候,姥姥手里抓着一把刚刚拔下的蒺藜,顺手扔到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让我叫着跳到了一边,小山笑着望着我“二丫像是被马蜂蛰了,哈哈哈。”姥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递给小山一根黄瓜,拉着小山就走了。
我对着镜子拔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脸清理干净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舅舅望着我一脸的红点点纳闷的问道“二丫脸上就过敏了吗?”
姥姥支吾了一声“她哪有那么娇气,谁知道去哪儿野划的啊。”小山在一旁忍着笑扒拉着碗里乱成一团的玉米糊糊,顺手拿起一块玉米饼子塞进嘴里。
我知趣的把手伸向那一堆红薯中,就着冲了热水的玉米糊糊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姥姥在我头顶使劲一拍“这闺女越来越野了。”
晚上我想尿尿的时候,听到姥姥在我旁边喃喃自语“都怪您当初让小芬来跟我抢房子,您走了不要回来找我,我也会念着您是好的。”
我抓着裤子的手在黑暗中不自觉地发起了抖,也不敢起床了,尿意被憋了回去。原来姥姥也是怕的,小芬是姥姥嫂子后来生的女儿,当初嫁到了外地,后来想要回到村里,想买当初姥姥嫂子分给姥姥的房子,被姥姥一口拒绝了。姥姥嫂子几次三番来和姥姥商谈,都被姥姥严词拒绝了。于是两家从此断了来往,那个小芬理论上和我妈妈是一辈的人,我原也应该叫她一声姨。她曾经还背着姥姥给过我糖吃,不知哪个瓜娃子把她给我糖的事情告诉了姥姥。姥姥狠狠地打了我一顿,还和小芬姨惊天动地的吵了一架。自那以后,我见了小芬姨就躲着走,生怕她那日又因为我凭白挨姥姥一顿骂。
有时候妈妈会托人捎回来一些姐姐穿剩下的旧衣服,那时大约是我最高兴的时候了,虽然姥姥总是让表姐表妹们先选,但每次我还是能得到个一两件。等我穿上了“新衣”姥姥就让我洗干净脸,然后在我的哀嚎中把我的头发梳整齐,然后带着我去见她那群相爱相杀的姐妹们。即使她们十分不注意我的“新衣”但姥姥总能成功的将话题引到这上面,然后感慨一下自己争气的女儿,再说一番许家不争气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