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4年1月4日和5日对很多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全国考研日,对我当然也是,但是考研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弟弟小乐。新闻报出来的考研人数是172万,比2013年减少3万人,可是就我目之所及之处,并没有感觉到人数的减少,当然不要说是在全国范围内减少了3万人,就是在我们这样一个人口大省,这样的人数也简直不值一提。
爸妈提前十天就为小乐订了一家快捷酒店,预备让他考试的那两天住。酒店就在他要考试的学校的对面,离学校也就十分钟的路程。由于距离近,酒店的环境好,所以住这家酒店的人如我们一样,都是提前多天预定的。当然那两天住的大部分都是要考试的学生,有的学生是单独过来考试的,有的是有陪考的,如我一样。虽然我是强烈要求过去的。
我们的房间在三楼,上下走的都是楼梯,省却了等电梯的时间。在楼梯上可以碰到参加考试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考生大多都是与小乐同龄的人,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是应该青春飞扬的年纪,可是我看到的却是如迟暮老人那样郁郁寡欢的满面愁容。小禹是小乐的大学同学,住在我们的隔壁,他妈妈过来陪他一起考试。我去小禹屋打招呼的时候,小禹坐在床上翻看他的笔记,密密麻麻的几本。他站起来与我说话。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光面运动衣,不知道是因为衣服太大太宽的缘故,还是因为小禹太瘦了,衣服看起来很不合身。小禹稍微有点驼背,走路的时候往前探着身子,衣服晃来晃去。平头,可以看见少许的白发,根根如刺一样直竖着。脸上眼部、额头上一块一块黑,皮肤干燥粗糙,大面积的粉刺、痘痘。一条黑色休闲裤,黑色运动鞋,鞋面上一层土。俨然一个小老头。我实在不能想象他只是一个二十二岁、正直青春年少的人。
在另一张床上,坐着小禹的妈妈。我热情地叫她阿姨。她用我费力才能听懂的方言给我解释小禹不让她过来陪考,可是她不放心,就坐汽车转公交转公交地花了一天时间过来。说完后讪讪地笑望着小禹,眼中满是期待和担忧。阿姨五十多岁,头发根部白花花一片,露出略带褶皱的头皮。上衣是一件我见过的好似我妈妈出嫁时手工制作的棉袄,裤子是村里面所说的比较流行的软料布裤子,可能由于穿的比较厚,所以显得臃肿。圆头小小的旧鞋子。两张床中间的桌子上放着阿姨从家带过来的为小禹准备的“好吃的”,阿姨非要我尝尝,我说刚才吃过了借以推辞。
出小禹的房门之后,我没有立即回房间,而是站在走廊上,看着楼梯上上上下下的人群,面容憔悴的考生和来陪伴他们考试的年迈的父母。我突然很想知道这场考试是否值得?
5号下午考完之后,小乐的同学都来我们房间,讨论考试的情况和一会儿去哪聚的问题。大概有七八个人,本以为终于考完了,他们可以卸下包袱,痛痛快快的了。可我发现我错了,依然有人焦虑不安,担心考不上怎么办。在他们忽而激烈忽而冷却的讨论停止之后,我说,我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你们的梦想是什么?或者说你们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我现在的梦想就是考上研究生。其中一个说。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研究生并不是梦想,上完研究生我们还是要寻找我们最想干的事情,研究生只是中间的一步而已,并不是我们最想做的,甚至工作也不是我们的梦想,你心中想从事的事情才可以称为梦想……我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只为解释清楚什么才是我所理解的梦想,或者想要的生活状态。最终我发现,似乎考虑这个问题的人很少,而他们都是即将毕业的大学生。
大家都在沉默。很长时间。
我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我觉得我的性格不适合变化太快的职业。
我想到外企工作,工资比较高,二年之内买一套房子,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让爸妈放心。
我想找一个同乡的女朋友,我可以找一份比较辛苦但工资稍高的工作,她不工作或者找一份轻松的工作,打理家庭。……
他们说了很多。但是我似乎不应该再听下去。
小禹的妈妈过来告别。她刚结完账,说就住了两个晚上而已,白天一早就出去,房间的东西也不用,房价怎么这么贵。我说,是挺贵的。与她说再见。不知道她回去后怎样把住宿的钱节省下来,只为了不知选择是否正确的儿子的学业。想到这些,眼角渗出泪水。
从这些年轻人的口中,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也没有了解到现在的考试与他们以后的梦想有多大的关系。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研究生毕业后,或许会比别人有更好的工作机会。
仅此而已。
2.
C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大一是一个宿舍的,大二的时候她阴差阳错地转到邻近的专业,就这样我们不再同宿舍,但由于性情相投,我们成为好朋友。
大学毕业的时候,她面试进入一家银行。当时有两家银行供她挑选。一个是省会城市的一家商业银行,一个是她们老家县城的一家国有银行。她思虑了很长时间,再加上我们的游说,说这里毕竟是省会,以后的发展机会一定会很好等,她最终决定留下来,推辞了另一个。
刚毕业的学生觉得能够找到一份银行的工作,已是很好。父母、老师、同学、朋友对银行的印象就是朝九晚五,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说出去也挺让人羡慕和尊敬。可是熟悉银行工作的人都知道所谓的朝九晚五只是一个梦而已,当然不包括一些非商业银行的银行。加班到九、十点是家常便饭,有的银行每个月还规定员工拉的存款额,每天繁重的业务不能出一点差错,况且所有银行的业务几乎都是一样的,存款、取款、转账……可以说完全不需要什么创新,刚去第一个月学到的知识可以应用到以后的数年业务办理中。还需要高度紧张。
在她刚工作的第一年,我们见面时,C每次都是抱怨工作时间长,行长、主任找麻烦等。她说,有一次行长见她,竟然对她说让她把腿毛给去掉,说太难看了。我没法想象C当时的表情。有一次我去行里找她,本来我们说好六点去吃饭,六点的时候,她说可能要等一会儿,行长在呢。七点的时候,她跑出去对我说,再等等啊。那次我等到她十一点下班。闷热的夏日夜晚,我们到她的出租屋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房子在顶层,没有空调,只有一个电扇,第二天由于有事,我一早就回去了。可是她却以为是她没有招待好我,以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愧疚那次见面。其实我知道工作的人,身不由己而已。
我到另一个城市,也由于她的工作忙碌,休息没有固定时间,我们见面的次数开始减少。再次见面,她不再抱怨。我们只是吃饭、逛街、玩乐。工作就是工作,最终会发现抱怨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前几天过年在家,打电话想约时间见面,我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后天是国家法定节假日。她说,不知道,我们不按法定节假日休息的,只按行长的安排。语气中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
晚上十点钟,我再次打电话说想去看她,可以在她中午休息或者晚上下班的时候一块吃饭。她说,不行啊,莲,我现在还在行里,我们今天加班,明天也要加班,要不等我休息了给你电话。我说,好。问她过年在家怎么样,她说快烦死了,我妈早上起来唠叨,晚上睡觉前唠叨,发愁没对象的事,我哪有时间见什么人啊。我知道这是实际情况。我说,听说你在西区买了一套房子。她说,是。我说这样说的话,你的工作还是挺值的。她说,工作都是这样,我们家里就我一个孩子,过几年爸妈若过来,没有住的地方怎么行,而且房价越来越高。我说你干的真不错。
我知道她在工作,为生活,已有成就。可是我却不能忘了那次我们的谈话。
莲,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什么?
如Discovery那样节目的外景主持人,到不同的地方,做内容不同的节目,有不同的经历。那是我的梦想。不想像现在这样,没有一点空闲时间,没有自由,即使等到休息的时刻,也因为工作太累而毫无精力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你知道,即使我再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我也没有勇气辞职,去寻找一点没有保障的所谓的“梦想”。
我想我很能理解。
3.
小夏是我年前在超市做促销时认识的朋友。有时候能够与谁相遇真的是一种缘分。首先,促销这样的工作已经不是我这样年龄的人应该干的,我觉得是年轻人的工作。其次,在要去工作的那天早上,穿衣服、洗脸的时候我都在想要不要过去的问题。最终在同学的说服下决定过去。在那认识了小夏。
小夏今年二十岁不到,个子不是很高,但人特别机灵,也很健谈。我最终把我们的健谈归结为天蝎座与巨蟹座的绝配。当然只是开玩笑。小夏在一所大专院校读护理专业,今年大二,她说她每次放假都会出来做促销,反正在家也没事干,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网,还不如出来做点事情。我在感叹她们的空闲时间真多,我现在已经是早上多睡会儿都会感觉罪恶的人,怎么会把大量的时间用来上网,我说我有太多的书要看。我们在聊彼此的学校、专业、梦想。
她说她最想做的事情是画画。春天画各种各样的花朵,夏天画大海和云朵,秋天画枫叶和稻田,冬天画雪景和梅花。可是当初她妈妈非让她学习护理,将来当一名护士。我说现在护士不是很难找工作吗,听说去医院实习不但是义务劳动,还要给医院交费用,就是这样也很难进。她表示认同。接着她说,所以我妈妈已经准备花二十万让人给我安排进本市一家医院,都准备好了。我知道她说的那家医院,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医院,能够进去是很不容易的,但是我在想要多少年才能把二十万的纯收入挣回来呢。若这二十万用来学习画画,会不会有一番成就,给她带来更大的快乐呢?
当然我没有与她讨论我的想法。
4.
Z是我认识的拥有所谓铁饭碗工作的人之一。我一直认为自己的性格不易与人相处,所以尽管上过很多学校,有过很多同学,但真正能够保留下来的朋友屈指可数。Z算其中一个,可见她的性格是有多好,勤快、乐于助人,说话刚刚好,让人感觉很舒服。可是我们这次见面,她却一直在说觉得自己变得比先前懒了,好多事情知道应该去做,可是就是不想动手。
大学毕业一年之后,家人安排她进入现在的单位。工作很轻松,每天就是到他们负责的区域转一转,然后写下工作报告就可以。由于他们那一队男士多,女士少,所以她连转都不用去,只负责写份报告就可以,其实就是五十字以内的一份小字条,加上几个对号而已。他们分成三班上班,所以她的上班时间不固定。由于是固定工作,而且单位的提拔升职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大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关系还算和谐。同事年龄层次多种,真的是老中青都有。
那次Z是下午班,要中午十二点过去接班,我们两个前天晚上聊得太晚,所以到十点多还没起床。我和她一块去单位,坐在单位宿舍等她。之前听她讲单位的人都是下午睡到三四点才上班,刚开始的时候她特别不习惯这么随意的行为,现在她给我讲的最多的就是别人都这样,你也不好意思。单位管饭,洗碗的时候他们是用多打的粥去油。这也是他们的习惯。我想Z也会很快适应的。
和她一起去值班室,她的同事在聊退休的问题,档案上工龄够五十年就可以退休,他们都在算还剩多少年。其中一个女同事说我想快点退休,然后就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我听后很诧异,他们这样的单位还不够自由吗?答案是否定的。那还有什么工作是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我不清楚Z最想做的事情,但我可以肯定不是现在这种性质的工作。她说像她们这样的工作,年轻的时候来做真的是有点浪费时间。
那为什么不换一个工作?我曾经问她。
她坚定地说,不可能的。我进来的时候是有成本的,这个工作稳定,工资虽然不高,但是福利还是不错的,比如我们看病有二次报销。当初我爸爸生病的时候若是在这样的单位,根本花不了太多钱。
我知道她的选择是有理由的。当然她说感觉自己变懒了也是有理由的。应该理解。
5.
B二十六岁,今年六月份研究生毕业,我与她的相识完全是因为兴趣爱好相同,在一场讲座中,我们相谈甚欢,从此后经常联系。她本科学习经济,硕士读的是中文。她告诉我硕士三年她在专业课上毫无建树,只是找到了毕生的兴趣——写作。她想当一个写字的人,可是当她将这个想法告诉她父母的时候,他们笑了。我们家是没有作家的基因的。这是她父亲的话。别做梦了,赶紧找个工作要紧。这是她母亲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年在家,亲戚见面都要问她现在干什么呢,工作没,快毕业了,打算干什么呢。有时候她回答说,打算去流浪。她忘了别人都说了些什么。她经常把她写的文章发给我看,有时候看她的文章,我会落泪。我知道她真的喜欢写作。
可是她打电话告诉我说,她应该先找一份工作。有一年的暑假,她去打工,工作不是很累,可是一天的时间她都要呆在办公室里,与老板娘一间屋子。她要陪老板娘聊天、逛街、做指甲……有几次到晚上才能回去,到宿舍后,她已经完全没有写字的精力。她告诉我说父母已经安排说让她毕业后还其中一套房子的贷款,一个月三千七百块。她知道父母是在开玩笑,可是她需要当真,她已经二十六岁,应该为父母分担一点责任。
你要找什么样的工作?我问她。
你知道,什么工作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莲。
我看到她落寞的眼神。
6.
有人曾经告诉我说:你应该说该说的话,而不是想说的话;你应该做该做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
“梦想”这个词或许已经不属于这个年代了。
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