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从里间屋里冷不丁地发了一句话,惊得刚来我家不久,尚未住稳身子的李豪惊了一下,只见他赶忙立起身,闻声辩音,脸上溢着笑,专等我母亲走出来,准备搭上话茬儿。
我习以为常,招手对李豪小声说,坐吧坐吧!莫紧张。妳奶对谁就是那腔口儿,一蹶头一块的,从来没有柔和的时候!
那李豪也小声回我的话,说知道的知道的,俺妈还识些字哩,说话儿也那味儿…嘿嘿,人一上岁数儿,估计一出言都变成了那个样法儿子了。李要说得很客观,他迷缝着眼,只是不肯落坐,就那么笑咪吃地,严阵以待着。我则想,那哪是岁数大小的原因?忽又一想,可能是岁月艰辛,经久磨砺的结果吧,但我没有把这一想法及时表现出来。
屋里静寂着,若有秋蚊飞,也能听得见。我心不在焉地翻展着皱褶的报纸,每动一下,就呼啦呼啦的响,其音入耳,声声可闻。
不一会儿,我的母亲拍打着粗布衫从里屋走出来,发话道,哟!是俺乖孙儿李豪来了。吃了么?我想这是我母亲待人说的最客气最礼貌最平易近人的话了罢!当属破天荒里比较中听的一回说辞。
那李豪微笑着点点头说,吃了吃了,奶奶您一直在家忙啊!嘻嘻,都啥时候了,不吃饭那还得了哩!若是好天气,早干一个时辰儿活啦!是不是永春叔?
我大哥只顾低头记写他的工,听李豪话里提到他,只是嗯嗯着点点头。仍没停笔的意思。
我妈望望门外,那秋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揽揽衣襟,自言自语地说,这天一扯长不短地下,就烦人哩,也马上就要变寒啦!农家人儿,在哪儿干都不得闲着…还是吃商品粮的国家人儿享福,隔几天还有个歇头,成年累月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冬雪冻不着,夏季里毒日头晒不着…那日子过得,才叫幸福得劲儿哩!…孙哟!坐呃,别光老是站着!
那李豪嘿嘿着,这才重新坐在小床沿上,接道,奶呀!不是我说哩嘴儿,人要当一辈子修地球的老农民,也真没个过头儿…所以我说俺永春叔想当生产队记工员的想法是对的。不要说他想当,就是我本人也想当。可又一想,想当的人,咱队里也实在太多,竞争力太大,我还不剩温早马上后逮呆,单让俺永春叔去与她们竞争好啦!奶,我做个晚辈儿,我支持他!
我妈瞥了一眼不言语的大哥,现出一脸的不屑,说,你说你永春叔么?他是一头的土木糊儿,不知天高地厚,一头碰到南墙上,鸡蛋碰石头,不撞个鼻青脸肿流黄水,就不知世道的历害,也难知回个头!
那李豪说,嘿嘿!奶呀,咱生产队的事儿,我早看透了!…论学历,论敬业态度,能称职当好记工员的,比俺永春叔强的还没有第二人选哩!
我妈笑笑,说,别高抬他,一抬高,他就不知姓甚名谁了!…再说,你豪是知道的,咱这家儿人,几辈子老实,垅里冇人儿,啥事虽想得怪美,也都难办呢!至于让民主选举,想都别想,除非日头搭西边升上天…!
李豪点点头,说奶,这我懂。我想,平时放工后,有事冇事儿,都让俺永春叔常到队长家里坐坐,拿啥不拿啥的,只见缝插针,手脚不适闲儿帮干点小活儿…融洽融洽干群关系,时间长了,我想总会有个好处落到俺永春叔的头上哩!
p!他傻头憨傻的,咱家穷又拿不出个啥见面礼儿,干套近乎也不容易…等他摸着枕头,也就天明了!我妈说。
奶!妳说得是事实。世事维艰。不努力试试又与心不忍。经努力了,即使失望了,也问心无愧也不后悔!我知道咱队赵王刘谢家的大闺女小媳妇都暗喑地到队长家,投其所好,眉来眼去,背着人也不知搞出多少稀奇古怪的名堂哩…都为了争当那个记工员,少下一份力,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哩!
我妈说,听妇女场里乱咂嗑,有说队长常到公社开会时,那大黑老鹰自行车后面就多了个黄花闺女,听说肚子搞大了好几回,是赵家的二菊,每次回来都叉拉机似的走不成路,半月十天不出工,也没人敢问,她大哥的会计一职就稳塔不动地保住了!
李豪咪缝着眼笑,有的有的,奶,我也听说,咱队长与公社卫生院院长是亲戚,国家又推行着计划生育,队长把搞过的大闺女小媳妇一带去,就名正言顺地做了及时处理了…所以他在利用职务之便投人所好与玩弄妇女方面是越来越明目张胆我行我素肆无忌惮了…!
(待续)
4月13日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