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请二位到客厅里坐,近百平方的客厅里挂着几排挂衣架,上面挂满了衣服,蓬蓬裙、晚礼服、成套的西装,地上散落着拆了一半的鞋盒,几双镶满水钻的高跟鞋歪倒在地上,还有一地纸袋和包装盒。桌上放着隔夜的外卖,看来向真真真的很忙。
若曦没处落脚,助理端来一杯茶给周景明。他依然小声地对他们说,真真姐突然泡澡去了,这会只能见女设计师,她让你进浴室。周景明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看了一眼若曦,她反而镇定,这个女明星花样百出,肯定不会让人消停。
若曦点点头,说:“那我去吧,我们今天也是简单和向小姐聊聊。”
若曦走进浴室,见满是泡沫的贵妃浴缸里躺着个人,脸上贴着面膜,有护理师坐在浴缸那头,正在给她按摩头皮。一时间浴室里很安静,若曦努力回想电视中曾看到的那张脸,那么小,此刻正在面膜之下,向真真睁开眼,她一时竟然有些慌神,是那双美目,像小鹿一样惶恐,忍不住让人怜爱。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只露一双眼睛,也是光彩夺目。
只是这双眼睛里带着一点冷漠,向真真开口:“我妈说你们很会设计房子?”
若曦坐下来,她有点意外,她只见过几次明星。在某个设计大奖的后台,那几个女明星逢人就喊亲爱的,十分随和,这符合眼下的时尚,高情商和亲民,但眼前的向真真明显不是。
她有些不舒服,等了四五个小时,饭还没吃完,就到浴室里来遭人冷眼,若曦迅速评估了被冒犯的程度,选择了点头说了句是的,就没有再开口。她表现出得体,但也没有丝毫热情。
因为她知道,得体的冷淡有时候比热情更值钱。
向真真果然是人精,迅速觉察到了若曦的不快,挥了挥手,让按摩师出去,自己揭开了脸上的面膜。若曦看着她的动作,起手落下,一张娇美而锐利的面孔。虽然是素颜,但是依然美到让人挪不开眼睛。即便同为女人,若曦都忍不住为这样的美而倾倒,可想而知向真真因为美丽,让多少人吃足了苦头。
向真真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让你在这个地方见我。”一时间,她又成了个得体而大方的女明星,十分体贴,说起自己的房子,在三环边上,一直没住过人,眼下要装修,见过几波设计公司的人,都不太合适。
“那些设计师呀,个个都俗气,恨不得把我家装成宫殿。”她笑着停顿,等若曦接话,像是一种挑衅。
设计师第一次与顾客见面,如何说服对方把房子交给自己,本身就是个挑战。一般而言,设计师会观察客户目前的住所,结合客户的职业、穿着,再询问对方的喜好。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力搜集客户的背景信息,再拿出几套设计图来帮助客户确定喜欢的方案。可是此刻,在浴室里,若曦什么资料都搜集不到,于是决定把球抛回去,单刀直入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向真真愣了一会,没有设计师直接问过这个问题,她立即反应过来,说:“这是设计师该思考的事,不是吗?”她拉长了尾音,声音甜美,巴掌大的面孔格外俏丽。
若曦想向真真难搞果然名不虚传,对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也如此作弄。她心里盘算还有多大的机会拿下这个单子,眼神在浴室转了一圈,落在浴缸边上的金色推车里放着的酒杯和一本画册。
她看了看,是夏加尔。
若曦笑了笑,说:“向小姐,你也喜欢夏加尔?”她换了个话题,向真真抬起下巴看着她,她说:“对,不拍戏的时候翻翻,颜色很美。那个谁说,马蒂斯死了以后,只有夏加尔懂色彩。”
“毕加索。”若曦接过话头。
向真真有点开心,被人认出自己不俗的艺术品位,让她很舒服。若曦聊起夏加尔的画,假装随意说起夏加尔画中的色彩运用,湛蓝的天空和漂浮的人物。向真真坐直身体,露出光滑的肩膀。若曦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瘦小,简直像个小女孩的身板,她像是有些吃力地拿过那本厚重的画册,放在浴缸边缘翻找,指着其中一幅画说,:“你看这种彩色对比,没有人这么画过,对吧?”
若曦心里庆幸,还好自己读过些美术史,知道这位俄国画家和画法,不过她也有点意外向真真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不算热门的画家,但她转念一想,立即猜到了原因。
她想赌上一把,问:“向小姐,您觉得把夏加尔的色系用在装修房子上好吗?”
向真真不假思索说:“可以呀,几百平的房子,如果只是白色,简直单调死了。”她没有抬头,问:“你最喜欢哪一幅?”乌黑的湿发贴在头皮上,白得接近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管,和清晰而小巧的五官,这和电视上红唇剑眉的女明星完全不是一个人。
若曦想了想,说:“新娘。”
向真真的脸都亮了起来,她说:“我也是!”
若曦赌对了,她有把握拿下这个单子。
她之所以说《新娘》,是因为茱莉亚罗伯茨主演的一部电影《诺丁山》,演的是好莱坞巨星爱上穷书店老板的故事。罗伯茨最爱的就是这幅画,她在这部电影里极其美丽,把一个红得如日当天却又眼眸忧伤的女明星演得极其动人。
若曦猜测向真真是因为看过这部电影而喜欢上了夏加尔,毕竟哪个女明星不想像电影或现实中的茱莉娅罗伯茨一样,几乎是红遍了全宇宙。
若曦笑了笑,说:“《新娘》画的就是爱情,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下,还有山羊在拉小提琴。”
向真真也笑了,热烈地回说:“没有拉小提琴的山羊就算不上幸福。”
这是《诺丁山》的台词。
若曦知道这个单子拿下了,顺势聊了聊向真真的喜好。她说自己一直住在酒店,之前那些设计师总想把她的房子设计得像宫殿一样,没有家的感觉,她说:“酒店多好,不管去哪,酒店都是一样的,就像回家。”
若曦心里琢磨这句话,她说的是世界各地不同的丽思·卡尔顿酒店吧?
助理进来提醒时间到了。
若曦站起来告别,向真真嘱咐助理把钥匙交给她。
她回到客厅,周景明满脸关切地望向她,若曦点了点头,两人走出门去。这时向真真披着浴袍走了出来,笑着对着若曦说:“别忘了,我要一个夏加尔配色的房子哦。”周景明第一次见到向真真,他几乎被这句近乎撒娇的嘱咐弄的晕头转向,可是向真真像是没看到他,又走进了浴室。
刚刚这一幕对周景明来说如同做梦,他开车的时候还在问,真的拿到钥匙了?若曦笑他傻气,晃了晃钥匙和门禁卡。两人正在去向真真豪宅的路上,打算尽快测量尺寸,做出初始图,开始做设计方案。
即便两人知道这是豪宅,但是打开房门的时候,也默默感叹有钱真好,可能全北京所有的阳光都照耀在了这套顶层复式豪宅里,一层一户,电梯正对入户门。他们用电子测量器测了尺寸,室内整整570平,仅客厅就有100多个平方。豪宅根本不考虑几室几厅,卧室全是套间。
虽然是水泥毛坯,若曦却能想象出装修完成的模样,颜色浓郁的墙壁,带上酒店的简洁舒适的风格,再配墙角的壁炉和白色真皮宽大而舒服的沙发,这里会极其像女明星的豪宅,比比弗利山庄更加好莱坞,谁能想到,他们能在北京三环制造出这样的豪华梦境。
周景明想的却不是这些,他脑子里立即算出了设计费,接近300万,只要设计方案合理,向真真不会讨价还价,再加上后期执行和监工的费用,不仅向真真有了房子,他和若曦也有了自己的房子。他脑子里装的是自己的那套毛坯房,恨不得立即就去把合同签下来。
若曦在楼上来回看房间,想着如何设计行为动线,她模拟出向真真一天的日程,中午起床—进浴室洗澡—来到衣帽间—对着镜子试衣服—准备出门,她打算将她最频繁的日常活动设计在一条动线之内,并大胆地将衣帽间放在后门出门,直通保姆电梯,这样盛装的女明星无需再多走几步,就能抵达地库,进入保姆车,还能避开其他业主。
她觉得很不错,转回到卧室,她发现这个卧室朝北,正对小区绿地,楼下是葱郁的树木,但是因为楼层太高,只能站在阳台上看到楼下,如果睡觉的话,只能看到夜空,她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也没放在心上。
楼下的周景明几乎快乐得快要爆炸。对他来说,这不是房子,是自己的首付,是公司扩张的资金,他站在客厅外的阳台上,几乎要大喊出来。他心想,这里是北京啊,上周他还在遭受中介的冷眼,转眼他就有机会买下带保姆间的房子;上午还站在酒店门口傻等,下午就站在豪宅里俯览三环上的车流。对周景明来说,这真是个好地方。他来到北京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会走了,回山东老家?不可能,他是全家人的希望,是父亲对朋友喝酒吹牛时反复炫耀的孩子——他必须留在北京,闯出一番名堂。
对周景明来说,此刻简直是成功的前奏,他们的公司就要走上正轨,他在考虑扩张招人,而若曦却只是坐在地上画图。
她拿出手绘板画图——两层的平面图依次展开,她在思考房屋的构局。周景明看着坐在地上画图的女友,笑了笑,她依然是这么呆呆的,若曦是这样的,闷不吭声,只爱设计,脑子极其聪明,但是心思都在设计上。此刻周景明觉得若曦特别惹人怜爱,她确实是个好设计师,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保护她一辈子,只让她做自己喜欢的设计,把俗事都交给自己来做。
若曦对周景明所想一无所知,抬起头时只是看到男友正盯着自己在笑,她有点奇怪,问:“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周景明说再呆一会吧,在这里看看夕阳。他拉着若曦走到朝西的房间里,两人站在窗口,北京的太阳正在西沉,在灰色的空气里显示出深沉的橘色,巨大而浑圆,在一堆渺小的建筑群里缓慢坠落,他们没有说话,这是两人第一次盯着雾霾天的夕阳,算不上多美丽,但是在即将黯淡的天色里,也算得上壮阔。
若曦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受,他们在这间房子里看日落,这甚至都不是他们租得起的房子。
你说北京很苦?那为什么这么多人留在这里呢?若曦想,我们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什么都要自己学,什么都是第一次。第一次去陌生的地方交燃气费,第一次去医院挂号,第一次一个人面对庞大的生活,什么都得会,什么都得学?为什么那么多人不肯走?因为我们都知道,人生只有一次,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人要为选择命运付出代价,生活在北京,自由的价格贵得离谱,但是也自由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