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高三的时候认识他的,刚来时,看到他,总觉得他憨憨的,样子很老,个子又高又瘦,如同一个长期缺少营养的人,我看着很是奇怪……
渐渐的久了,人们才知道,他一个复读生,然而也只知道这些。
他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坐着,一个人坐在那里角落,也不与他人交流,只是呆呆的翻着自己手中的学习资料。
老师上课时,他并不抬头看黑板,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购买的解析书,那样一页一页慢慢的翻着,慢慢的看着……
老师有时很气愤,将他叫起,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时间长了,老师便没有再管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突然有一天,他走了过来,“嗯?”我疑惑的看着他。
“叶,叶哥这道题怎么做?”他将手中的那本辅导书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听着他生疏得对我称呼,心中有些尴尬,因为以他的外貌,似乎这样的称呼,由我来叫比较合适。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先看向了那个他每日如同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书,那是一本将要包浆的书,书前面的书皮早已不知去向,后面的书皮也将要褪成白色,我将那卷起的一页吕平,他见势慌的用手按住了页角,看向了那道题,那是一道很基础的数学题,只要背会了公式,谁都可以写出来。我感到很意外,我不敢想象一个刚刚毕业结束高考的人,重回高三居然做不出这样简单的题。
“这种题就是背一下公式,没什么复杂的。”我打开了课本找出了公式指了指。
“哦,我可能忘了。”他拿起来我的课本看了很久,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于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也会偶尔来问题,大多的题都是来自于他的那些资料书,辅导书,我有时会劝说:“你要回归课本。”
他只是傻傻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有次不经意间我看向那本书的出版日期,惊奇的发现那书是很早以前的版本了。
那一年,我们遇见了疫情,一时间我们都困在了家里,突然学校让我们来学校交自己的资料,我带好口罩,去了学校。
茫茫人海里,有人叫住了我。我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他。
“我好像有个地方填错了,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打印?我要重新打印一份。”他着急的问。
“哦,我带你去吧。”
打印时,我不经意间看向了他的初中毕业日期,彻底震惊了,他的年份整整比我早五年,我看向了他,“你是不是这里错了。”我指了指那个日期。
“哦,这个没错。”他轻松的回答。
他又看了看我,终于说出了他的过往。
18年,他毕了业,意料之中并没有考上大学,就连像样的大专都没有考上,那一年,他决定复读。高考后的一个月,他又踏进了校园。
熟悉的校园,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老师,可身边的同学却截然不同了,他没有在意,他觉得只要专心学习就可以了,可是台上的老师光速的讲着,他依旧没有勇气提问。
于是,自己买了一些资料书,一个人默默的看着……
19年,他又一次高考落榜了,连同一起落下的还有他那颗沉静的心,他渐渐开始躁动,渐渐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
“爸,我,我不想念了。”他说。
“不念,你想干啥?”已经五十多岁的父亲吼道。
“我,我想去大城市打工。”
寂静了许久,父亲的皱眉终于舒展了。
“我,我还是希望你去上学。”父亲对他说道。
父亲的劝说并没有动摇他“闯荡”的决心,他终于还是只身一人去了BJ。
那一年,他满怀信心的在那座城市寻得一片天地,可一年过去了,他依旧在一家饭店端着盘子,依旧住着那租着的简陋狭小的屋子,是那种开门便可以上床的狭小,是厕所都没有的简陋。
短短的一年,让他看尽了人情世故,看尽了世事无常,看尽了繁华之后的繁忙,看尽了焦头烂额之后的碌碌无为……
20年初,因为疫情他被困在了BJ,那段时间,是他最黑暗,最难忘的。所以的饭店都关门了,他失去了工作,没有了经济来源的他只好再次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这是离家一年后第一次与父亲通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与母亲急切的问候:“儿啊!我听说你们那边很严重的,这几天就不要工作了,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实在不行记得戴好口罩,要是能回来,就回来吧!我一大把年纪了……”
“我钱不够了。”他柔弱的声音打断了父亲的话。
“好,我现在就给你打过去,这几天我看天气预报你们那边冷,记得多穿衣服,千万不要出去。”母亲抢过了父亲手中的电话。
“能回来就回来吧!”电话一旁父亲喊着。
这是,这一年里他第一次向父母要钱,他的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爸,我现在念书还来得及吗?”他鼓起勇气问。
电话那头没有再说话了,一时间仿佛一切都定格了,只听见北国的风雪一直在呼啸着。
22年,他终于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城市,他决定再去复读,背书了书包,再次走进校园,他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但彼时的他,却没有了当年的浮躁,或许在千疮百孔之后,换来的是一片从容。
当他看向书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学了十几年的东西,却仅仅俩年便忘的一干二净,那时的他如同一张白纸,甚至不如一个初中生懂得多。
于是,他就那样看着从前的辅导书,从头开始,一页一页翻着,也不与他人交流,也不参加活动,就那样孤独的看着那些泛黄的辅导书……
那一年的夏天,他依旧落榜了,但这次他的心中没有了波澜,他不知道什么是未来,也不知道什么是梦想,他不知道什么是选择,他只知道现在的他……
那一夜是漫长的,是催人的,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他自己也一夜之间脸上多了许多皱纹,第二天,父亲来到了他的房间,“爸……”许久,他心中的许多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还想念吗?”父亲问。
“我,我不知道。”
“你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了,我老了,或许思想落后了…不过你要是还想念,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上大学。”
22年高考后的一个月后,他与父亲换了一所学校,来到楼道,那天的阳光温和中夹杂着刺骨,父亲在校长办公室求了很久,校长才终于答应以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来收费,走出办公室,透过阳光才发现,父亲已经满头白发了,“爸,要不还是回去吧!”他悄悄的说。
“怎么了?”
“我怕丢人。”他唯唯诺诺的说。
“怕什么,咱们什么没有见过。”父亲轻轻的说道。
那一刻的阳光很温和,树梢间的风也很清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那一年是漫长的,也是转瞬即逝的,是孤独的,也是几万万人一起度过的,23年的夏天“呼喊,激动”响彻了这片城市,我们似乎放下了那块巨石,似乎告别了过去,而他,我们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了,或许他去了另一座城市,或许他依旧在那场齿轮中寻求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