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锦城城内的悦来酒楼一间上房内，唐十一来来回回的踱着步调，时不时地透过窗口向下张望。

“祖宗！你可算回来了！！”

上官清刚一进屋，险些被唐十一扑了个满怀，面带不虞的呵斥道。

“像什么样子。”

唐十一委屈极了，“还不是你非要去给别人赎身，把我一人留在那里，我身上的钱都给你了！哪儿还有待在那儿的理由，又看见薛浩从二楼下来，我这不是想快点查出真相！就跟上他了，哪知道他身后还有另一拨人！要不是小爷我跑得快，你今晚就别想见到小爷我了！”

“谁让你擅自行动的？”上官清斜了他身上那些都没伤到里衣的伤口，嘲讽了一句。

“你还有没有良心？！”唐十一瞪大了双眼，“小爷我可是差点就交代了诶！”

“就按薛家的实力，别说是伤到你，就连追上你都够呛”上官清冷冷道，“你怎么伤的你自己知道。”

“我！……”唐十一面色涨红，愤愤不平的走到床边，扑倒在床铺之上。“我没去惹事！反正我现在就是受伤了！受的还是内伤，动不了了！”

上官清沉默的看着在床上撒欢的唐十一，面色渐渐变沉。内心不断重复，不能动手，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水来了”门外突兀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上官清身体微微一僵，将手中的剑负在背上，犹豫了几下才把门打开。门外，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端着一个木盆站立而侍。

“水来了”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弯着腰，恭敬至极。

上官清差点就直接伸手把人给扶起来，伸出去的手生生转了个弯，接过木盆，说了声进来，转身进屋。那人迟疑了一下，跟了进去。

“这谁啊？”唐十一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滚回你自己的房间！”上官清低喝了一声。转身将语气不知道是降了几个调对身后的人说道，“你先把脸洗一下”

唐十一和那侍从一同僵硬了，只不过一个是惊得，一个是吓得。

“云生不敢”

唐十一的脖颈发出咯吱声，将视线对准上官清身后的那个人。什么情况？？

“我帮你”上官清说完就拿起一旁的干布放进桶中浸湿。

木云生的身体随着水流声不断颤抖。

“好了，过来”上官清伸出手。

“不，不用了”木云生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上官清的“好意”。

“擦一擦吧”上官清脸色淡漠，语气却是更加温柔。“一会儿好给你上药，不要让伤口感染了。”

唐十一可以确定了，这人绝对不是上官清！就照上官清那生活自理能力残废的程度，哪里会包扎伤口？！！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木云生不断后退。“小的先…”

上官清习惯性的皱起眉头，眼看着那朝思暮想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比思维反映的更快，直接一把把人抓了过来。

“公子！！”木云生直接尖叫出声，惊恐着后退。

上官清也被他这种对他避之如洪水猛兽的姿态弄得身体一僵，眼底划过一丝懊恼。

一旁的唐十一一脸的古怪，这上官清得是对人家做了多过分的事能让这人这般对他。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上官清这厮长得人模狗样，被称为武林三才之首。

上官清一看到唐十一那副不可描述的诡异目光就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由木云生引起来的尴尬顿时就有了一个宣泄口。

“出去”上官清把手中的湿布一扔，冷眼看向唐十一。

木云生如蒙大赦，转身就想走出房间。他真的是怕极了，这种恐惧从被告知有人为他赎身开始蔓延他的全身，直到上官清向他伸出的手，完全爆发。他知道这不应该，知道既然进了声乐坊就会面临的命运，知道有人为他赎身的意义，可他还是害怕，他不知道这位为他赎身的公子会不会像之前的那些人一般待他，他不知道他的未来会面对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还要像现在这样活多久……人，对于未知的，绝望的未来总是充满恐惧的。

“你别动”上官清一挥手，木云生面前的那两扇门就关闭了。

木云生僵在原地。

“滚”

“哎哎哎，你别划被子，我里面没穿衣服！”唐十一一副为自己死守贞操的刚烈模样。

上官清直接把剑对准了他。

“走！立刻！马上！”也没看清唐十一是怎么出来的，人就出现在门口，紧贴着门框。

一道内力，刷的将他击出。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上官清有些困扰的看了一眼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木云生，心里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他自认为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对自己这么恐惧……难道，他猜错了？他，还记得。上官清眸光一暗，不禁握紧了双手。

“你…”上官清眼睛蓦然睁大，一向漠然的脸上有了震惊的色彩。

木云生，就在他刚刚晃神的时候，把自己脱光了！

“这是作何！”上官清将头摆向一边，语气不禁重了几分。

木云生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的跪下，全身贴近了地面，缓慢的向着上官清的方向接近着。

上官清颇为狼狈的不断后退，眼神根本不敢落在木云生的身上。要是唐十一没被赶出房间，看到这一幕定会狠狠地嘲笑他，堂堂武林盟主竟然会被一个小小的普通人吓得退避三舍。

“你先…穿好衣服”上官清的舌头好像有点打结。

没有应答，那道身影仍在匍匐着向前，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上官清胸膛处翻涌着，三两步走到床边，扯下被子将人裹好。感受到怀中人的细微动作上官清开始默背清心经。

等了好久都没有预想中的事情发生，木云生稍稍抬了抬头。

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正闭着双眼，面色肃穆沉静，嘴唇轻微的颤动。

莫名的，他的不安消散了一分，更大胆的仰起了头，眼神一颤一颤的扫过上官清的面容，心下安慰自己，至少，长得好看……木云生被自己突突如其来的诡异想法吓了一跳，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公子…让云生伺候您就寝吧”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上官清没有反应。

木云生的心微微一沉，“公子~”这次的声音更柔，同时挣出手臂想去抚摸上官清的脸颊。

不过最终那只手也没落下。

几乎是上官清一睁眼，木云生刚刚积攒起来的勇气就全部消失了，伸出去的手臂悬在半空，都能被上官清那冰冷的目光度上一层霜花。

只得一瞬，那股冷意消失。

“处理好”没有预兆的，他被直接扔下，上官清则是大步流星的离开。

木云生怔住，心里涌出极大地庆幸。纤细的手臂环抱住自己，攒缩着发抖。

枕边处那被遗留下来的白瓷瓶正安静的躺着，光滑的表面照映着一面青紫痕迹的肌肤。

【九】

第二日一早，唐十一早早地就被街角飘散而来的香味勾走，一个上午连个人影都不见。上官清早上让小二哥将饭盘送入隔壁房间后就出去继续追查薛家，也是一直到傍晚才重新出现在客栈门口。

远远地，上官清便看见二楼那间属于他的房间，窗户大开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等到进了客栈，上了二楼，看见正闭目养神的万俟明时心里抱着的那一点点希望也没了。说真的，他宁愿看见的那拨追杀他的人也不愿意碰上万俟明。

上官清刚想假装没看见这人，从另一边绕过去，一只黑色的小型飞镖钉在了他的脚边。

上官清停顿了一下，弯腰捡起，仔细的观察。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万俟明最看不惯上官清的那一副淡漠的模样，像是带着一副面具一般。

“我知道你来了”上官清淡淡道。

“所以你就这么放心的外出？”

“嗯”

“不怕我杀了他？”万俟明瞅了一眼身后靠着的门。

听到这儿，上官清放下了手中的物件，看着他，“你不会”

“我不会？”万俟明皮笑肉不笑道，“我恨不得他早点死！”

“你不会”这一次，上官清是贴着他的耳边说的，说完，还拍了拍万俟明的肩膀，推开门，走了进去。

万俟明站在门外，神情有些阴沉，却到底是没有进去。不是必要，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那张脸。

屋内的木云生是被从窗口灌进来的冷风吹醒的。他往常睡得极轻，这是在声乐坊养成的习惯，在哪里，像他这样的杂役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有人叫就得出来。他刚来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这条规矩，被饿了三天，自此长了记性，要不是昨天早就被折腾了一番，晚上的时候紧张过度，等到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了放松，他怕是起的比这店里的小二还早。

听到声音临近门口了，木云生做了一个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决定—闭上眼，装睡！他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上官清，虽然昨晚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但这人既是将他从楼里赎了出来那他就是上官清的了，他有权力使用自己，但他现在……

上官清走到床榻边上，看了一眼没有被动过的药瓶，皱了一下眉头。

“起来”他知道这人没睡。

木云生条件反射的嗖的一下弹起---仿佛是有人在他背后安了一个弹簧。

上官清怕他受不住头晕，伸手去扶。

“别！……”木云生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剩下的都被自己咽回了肚子，他那里有拒绝的资格。

上官清实在是弄不懂了，虽然之前他也会突然的尖叫或是发狂，但不会像现在这般，像是，碰一下他，就会死。

“药”上官清的性子使他不会多说话，即使眼前这人对于他来讲是十分特别的。

木云生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不用想，肯定又会青了一块。

“公子？”他笑着努力令自己看起来乖顺。

“别笑”上官清看他又抖了一下，又解释了一句，“太难看”

“是”木云生应了一声，调整自己嘴角的弧度。

“上药”上官清有些不耐了，这人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可以做到三句话令他烦躁起来。

“是”木云生又应了一声，乖顺极了！

上官清抿着嘴不说话了。也没再解释他刚刚想说是：不想笑就别笑，别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