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如磨牛：和时越、唐韦星一起读佛经

文/江北客@渔樵令胡@千江寻一客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在经历了三星杯半决赛遭金志锡双杀零封的惨痛失利之后，棋迷们都非常关心中方等级分第一人时越的状态，担心他是否经此惊心动魄一败，无法在短期之内从伤痛中走出，就此陷入长时间的低迷。果不其然，一波六连败奔涌而至，我们的时哥果然是在默默舔舐伤口，其间甚至有一轮围甲因病停赛，可谓彻骨之痛，身心皆受重创。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六连败之后，“场均一条龙”及时悬崖勒马调整心态，技术上相应作出微调，在威孚房开杯决赛阶段过关斩将，取得一波酣畅淋漓的三连胜，不负众望顺势摘冠。从八强战开始，所胜三人皆非等闲之辈，分别为古力、芈昱廷和江维杰三位世界冠军。难怪被戏称为“江南七怪”之一的“马王神”彭荃七段在围棋TV 网上和《围棋天地》记者王锐搭档讲棋时笑容可掬，赞叹有加，“时越又长棋了”。

这时，王锐问，“是涅槃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当时彭荃似笑而不答，只大概说，在经历了六连败之后，时越九段一定会进行深刻的反省和反思，在对局中对技术进行微调，六连败一定不是时越实力的真实体现，连续的失利，完全是大败之后急欲求胜心态失衡导致技术变形所致，然后更进一步以自己为例进行剖析，最低迷的时候曾经下出一个三胜十八负，当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继续从事围棋这个行业。听得出来，彭荃七段语重心长，对于时越默默垂注期许甚高。

我们也都一样，时刻关注着时越的心灵修养和精神成长。

一般而言，经历人生挫折之后疗治精神创伤，《庄子》是不错的选择。但道家讲究无为而治，避世而出，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据说以往时越颇喜捧读《论语》，但新败之余，依然一门心思独尊儒术，时时刻刻念念不忘修齐治平霸业宏图，亦殊为不智。

时哥果然是智者，他的选择，正是村委会今天想和棋友们闲闲聊一聊的话题，阿弥陀佛，读佛经。

根据《棋事》对时越的最新专访，他在读南怀瑾的《金刚经说什么》。

《金刚经》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时越最后则总结陈词，“围棋就像一部佛经，它的作用是教育，是指月之指。至于说下围棋的人，或者读这本书的人能不能达到这种境界，能不能望见明月，凭的却是个人的修行。”

时越1991年出生，明年1月才满24岁，经历过锥心之痛，竟能有如此领悟，实在令人欣喜之至。

和时越一起读佛经，开卷有益，《摄大乘论释》（玄奘译第一卷）中说，自性有三种，依他起自性，遍计所执自性，圆成实自性。

大部分世人愚夫，都是由依他起自性，而产生遍计所执自性，如此心生挂碍，陷于我执、我所，无法解脱。

而佛家修行的目的，则是陶炼己身真如的圆成实性。所谓自性涅槃，本来清净。

以不久前三星杯半决赛时越负于金志锡为例，作为棋迷，在赛后，不该执着于，中方等级第一人，竟意外输给了韩方等级分第二人，在赛前，不该执着于，所谓“场均一条龙”，必然手持屠龙刀大杀四方，无往不利，作为棋手，则更加不应该在棋盘之上背负“场均一条龙”的名誉包袱，一味高举高打，大砍大杀，失去了对于超一流棋手而言最为可贵的对弈“平常心”。

失利之后，也不该更有遍计所执。以首局为例，时越应该牢记的教训，无非是中盘优势之下黑127手侵消下方过深，遭白128手断然反击，最终导致在下方被割吃三子，痛失好局。于对局者而言，复盘之后，记住这些，足矣。其余，大概都可以放下。甚至于忘记对手是那一年曾经不可一世两度杀进世界大赛决赛的皇太子金志锡。正如江铸久九段近日撰文怀念老师吴清源时回忆的珍稀片段，暗然而日章，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曾经问吴清源大师，你保持这么好的竞技状态，那你输了棋之后会做什么呢？复盘。赢了棋呢？也复盘。——问心无愧，胜负在天，也不过是，复盘而已。

用彭荃七段的话来说，对于职业棋手而言，输棋是明天就会发生的事情，亦是今天正在发生的事情，失败之后，好好总结，用全新的面貌努力去争取下一盘的胜利。如此，足矣。

以斯诺克为例，丁俊晖刚刚登上了世界排名第一的位置，但是在英锦赛中还是难免爆冷输给台球皇帝亨得利18岁的外甥，塞尔比去年拿了世锦赛冠军，今年英锦赛上也还是早早被爆冷出局，罗伯逊也是一样，大好形势下惨遭如今TOP16之外的前世锦赛冠军多特爆冷淘汰，将世界第一的宝座拱手让给小晖。其实就一场比赛的胜负而言，球手之间比拼的无非就是临场状态和心态，当然，其间也伴随有一定的运气成分。既然有时连TOP50开外的业余球员都有不少爆冷的机会，就更别说TOP16之内的职业球员，大家的比赛经验和技术能力相对而言并没有巨大的鸿沟，因此谁胜谁负完全是看临场的手感和发挥，世界排名只具有概率上的参考意义，对于比赛结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力。

围棋也是一样，就当今棋界而言，并没有绝对的王者，尤其90后棋手如雨后春笋一般，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谁输谁赢都很正常。在顶尖层面，韩方的一流高手朴廷桓、金志锡、李世石、崔哲瀚，如果状态出色，发挥上佳，皆有实力击败中方“食堂米饭盛粥砣”冠军小豹群中的任何一员。甚至，姜东润、朴永训这样的准一流高手，也时常有惊人之举。

因此，输棋并不是世界末日。相反，输棋恰恰是顶尖高手无法避免且必须不时面对的课题。不论围棋，还是斯诺克。

对于当今世界棋坛顶尖高手而言，谁能够尽快从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从失利中升华悟道，逆水行舟，中流击水，谁就更有机会长久屹立于棋界之巅，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正如时越自己所言，“棋其实是在和自己下的，不管对面的对手是谁，如果能下出自己满意的棋，结局与胜负其实无所谓的。假若你能做到这一点，才可以说胜负在天。”

其实不论下棋还是观棋，其至境无非是从中获得静虑（玄奘新译的说法），即六百卷《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中所说的静虑波罗蜜多，也就是禅定（鸠摩罗什旧译的说法）。说实在的，三星杯半决赛唐韦星给我们大家好好上了一课，大大加深了棋迷粉丝们对于围棋的认识。胜负不能靠主观情感上的狂热山呼呐喊，而是一手一手这么走出来的。就是一个局部，一个死活题，一个绝妙手筋，局势就会发生逆转，胜负也就自然而然产生了。真正的大师，正是冷静地关注于细节。于古井不波的心境中悟得至道！

细细回味，唐韦星在决胜局中运筹帷幄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恰恰是源于他更好地排除了依他起和遍计所执，专注地找到了己身棋魂基于这盘棋的圆成实性。这一点，值得同一个战壕内背靠背的战友时越好好参照借鉴。

首先，赛前唐韦星在国内等级分仅排名第9，而朴廷桓则是现今韩国等级分第一人，韩媒普遍认为小朴实力强悍，过关几无悬念，但唐韦星显然并没有受到这些盘外“晕轮效应”的影响，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把朴廷桓看作是一名韩国排名前10的普通棋手。这盘棋，咱哥俩儿谁发挥好，谁赢。没别的！

其次，比赛期间韩媒抛出了所谓“打嗝”话题，然而唐韦星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可能是对局时下意识的行为，自己并没有注意。他的专注力始终在棋盘上，而不是被媒体炮制的“盘外招”牵着鼻子走。有诗《打嗝归来》为证，“一苇渡江念达摩，一屁过江悔东坡。八风不动三星闹，弥勒含笑赞韦驮。”

再三，据说决胜局的前一晚，中国队领队邵炜刚盛意拳拳邀请大家一起出去吃烤肉，韩国烤肉很出名的，大战之前放松一下，吃吃烤肉喝杯烧酒，或许也是不错的调剂。但唐韦星并不这么认为，他近乎执拗地留在了酒店，是夜就着三明治矿泉水摆棋训练不辍，俨然一副苦行僧的架势。事实证明，吃三明治不吃烤肉的唐韦星的选择是正确的。其实朴实无华是唐一贯的风格，据说回到首都国际机场之后，他还不忘把之前出境时留在海关的一管旧牙膏取了回来，在外界看来，他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日常生活起居，就是棋。“搏二兔，不得一兔”，驾鹤仙去的吴清源大师昔年对聂棋圣的谆谆告诫弦犹在耳，在唐身上，隐隐有古往今来大棋士含章可贞的风采。

本周中，卫冕冠军唐韦星将在第19届三星杯决赛中迎战踌躇满志意欲登基加冕的皇太子金志锡，不论对手如何气贯长虹声势滔天，望卫星一如既往淡定从容，在三番棋中继续以三昧真火陶炼真如火眼金睛，锁定棋盘之上属于自己稍纵即逝的胜机，交出一份令己身圆成实自性满意的答卷。

三军用命关山越，十月怀胎将帅生。阿罗汉入涅槃得阿罗汉果，菩萨不入涅槃（入大般涅槃，了悟生死即涅槃），以无所得而为方便生生世世无怨无悔还往娑婆世界有情世间投胎历练修行而来，亦望时越继续卧薪尝胆修心养性，在岁末的春兰杯八强赛及半决赛中，奕出“不负初心”令自己满意的对局。如他自己所言，“让内心更淡然，更顺其自然。不强求，不执著。自然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下棋，就是自然地去追求最佳的一手，最好的一步棋。”

二士苟如此，则棋迷幸甚，且进杯中物，棋界幸甚，大时代，火云蒸。放眼未来之世界棋坛，时唐联袂，双星闪耀，绝代双骄，风华正茂，必当笑傲江湖，合力共撑起中国围棋之脊梁。是为序！抛砖以引玉！

初耕于2014年12月8日 三星杯决赛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