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哥,我娘刚做的红豆酥,我偷着拿了两个出来你快尝尝。”
移星阁西北角落里的一片树荫里,一个穿着白色襦裙的小女孩小碎步的往前跑着,眼看着就要被树枝绊倒,却被一双手接住了。
接住小姑娘的,也不是什么大人,是一个一个大概十岁样子,满头大汗的小男孩。
“你好好的跑着做什么,别再摔了。”
“你快尝尝,我娘刚做好的。”
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从手里攥着的手帕里拿出一块粉色的酥皮点心。
虽然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可是也架不住那只小手一路上一直捏着,也就是有馅料粘着的地方才没完全散开。
“啊……”
寻洛明显也没想到刚刚还完好无缺的红豆酥在自己手里碎成了这个样子,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无助的看着云渊。
“没事啦,嗯……好吃呢。”
云渊拿起寻洛的的手绢直接往嘴里倒了进去,却因为手不稳倒得满脸都是。
接过云渊抖干净的手绢,寻洛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又反手给云渊擦着脸上沾着的红豆酥的碎沫。
……
柳墨坊里,已经二八之年的寻洛又对着自己的手绢开始发呆了。
自从三月前被从移星阁赶出来,幸而得到娘亲幼年挚友的照拂,才寻得了这一片清静之地。
近一月以来,城里传的最热闹的事情,莫过于移星阁副阁主逼老阁主退位这一出了。
而令所有人意外的反转居然是云渊的意外上位。
风临琰说穿了也是老江湖了,早就对传位之事有了部署。
纵然是心腹总管,逼退了他之后居然一点机密要件都没掌握在手里,只能白白的看着云渊按部就班的把核心权力从他们手中夺走。
果然是,她的云渊哥哥呢……
不过这个人,恐怕这辈子,只能从旁人茶余饭后的碎嘴中,才能略知一二他的现状了吧。
……
三月前。
“你这个贱婢,前日是不是又是你跟爹告的状,你看这下爹走了我不打死你。”
风家大小姐一个巴掌打在了风寻洛的脸上。
寻洛紧跟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甚至不敢伸手去摸。
自古以来,妻出为嫡,妾出为庶,嫡庶有别,尊卑有疏。
寻洛就那么愣生生的受着风明若对自己的拳打脚踢,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只能跪在地上尽量憋着自己的眼泪。
“大小姐。”
云渊推门而入,见到此景连忙挡在寻洛身前。
“云师兄你!”
“如今师父不在家,江湖各处全都盯着移星阁,还请大小姐以大局为重。”
寻洛攥紧了拳头,眼泪却已经不争气的掉了出来。
“云渊!”
“大小姐!”
云渊上前一步抢先握住了风明若举起的手掌。
“你!你这个贱婢,你给我等着。”
风明若终于带着自己的丫头小厮转身出门,直到大门被狠狠砸上,寻洛才终于忍不住无力地坐回了地上。
自从十二岁娘亲去世,自己在这个偌大的风家,真的就是可有可无一样。
连一个侍女都可以冷言冷语对待的人,还算什么小姐。
“二小姐……”
“云师兄我没事,今日之恩寻洛记下了。”
“二……”
“云师兄想必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寻洛不方便出去见人,就不送了。”
寻洛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低着头不去看云渊。
还记得小时候,风临琰对云渊的要求几乎是苛刻,永远的冷眼相待,永远的面若冰霜,没有一丝喜爱的意思。可是当云渊渐渐长大,所有人才发现,原来风临琰最看重的徒弟,居然是这个从小受了最多冷眼和嘲弄的大师兄。
如今风临琰年迈,云渊几乎接管了移星阁的所有事务。
而也是大概从那时候开始,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风家大小姐风明若和云渊的亲事,不过早晚而已。
没有人知道,那年在桃花树下。
稚嫩的一双人,圆月悬空,天地为鉴,竹簪为信,桃枝为约。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埋在树下那一支桃花,注定再无花期。
……
被风明若赶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只带走了娘亲生前嘱咐她看好的首饰盒和两套衣服。
估计短时间之内,只要风临琰不回来,她也回不去移星阁。
不过幸好这方手帕还在。
弯月当空,忽然一行黑衣大汉踹开了门鱼贯而入。顿时小院里火光冲天。
“风寻洛,你最好赶紧把星落图交出来,我饶你一条命。”
寻洛转身,看到院子尽头凤明若正向这边走过来。
“什么星落图?”
“小姑娘你别装傻了,你爹早就把这张图交给了你娘,我们把你娘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不在你这还能在谁那?”
说话的人正是移星阁的副阁主。
“你们,你们把我爹怎么样了?”
寻洛本以为云渊在,和风明若成亲联合抗击,起码能保住风家血脉的延续。
可依照如今这个形式看来,风明若哪是什么受害者。
逆着火光,风寻洛小小的一只几乎不堪一击。
虽然她并不知道什么星落图,可是她必须守住这一关。
而且,她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信念。
即便风寻洛武艺再精,也抵不过移星阁十几个高手的同时攻击,很快寻洛就被反剪着手推到了风明若面前。
“风寻洛,我再问你一遍,星落图在哪?”
寻洛轻蔑的瞟了她一眼。“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
“把她衣服给我撕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是随身带着呢。”
大小姐发话,几个大汉几乎是一秒都没有迟疑的就撕开了寻洛的领口。
女儿清白向来最重。如此大庭广众的折辱,任凭哪个女子都无法忍受。
风寻洛拼死的挣扎着,可是却一动都动不了,只能任凭衣裳滑落了肩膀。
眼泪夺眶而出之前,她看到的是风明若一脸得意的笑容。
“风寻洛,你也有今天。”
“风明若,你这么对我你不得好死。”
“不过一个庶出的女儿,那轮的到你说话。”
风明若捏住寻洛的下巴看着一行眼泪从她脸颊落下。
“你喊啊,你看看是你那个死去的娘会来救你,还是你那个已经焦头烂额的爹会来?”
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突然间屋檐上无数脚步声响起,一队青衣剑客飞身而下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展开了厮杀。
“移星阁信物在此,代阁主有令,风明若及副阁主心怀不轨,即刻捉拿带回。”
苍四师兄。
云渊的人终于到了。
几个架着风寻洛的人几乎是把她扔到了地上。不过几乎还没触到地面,风寻洛就被一个怀抱接住了。
黑色的披风盖在了风寻洛的身上。
云渊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杀气,把寻洛都震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吓到了怀里的人,云渊才稍稍收敛了一点收紧了手臂把寻洛从地上抱了起来。
“云师兄。”
寻洛眨了眨眼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却哭的更厉害了。
这下,她就是再想嫁给云渊,都不可能了。
别说是一阁之主,就是平常人家的男子,谁还会要一个刚刚在几十个人面前被扯开衣服的女人。
“洛儿……”
云渊揉了揉寻洛的头发心疼的抱紧她,感觉到寻洛挣扎着想起来,立刻点了穴让她昏睡了过去。
风明若这招及其阴险,只要云渊因为此事嫌了风寻洛,风家两个女儿就只有风明若一个选择了。
保住性命,阁主夫人,想得美。
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可是明显风明若并不知道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小女孩从树林间探出头的时候,她的如意算盘就已经打不响了。
“我带你回家。”
云渊看着怀里满脸都是泪痕被他点住了的寻洛的轻轻地说。
无数武器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云渊脚底一踏用轻功先离开了小院。
把寻洛轻轻放在床上,云渊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转身坐到了一边复而又抱了起来,这才解了穴道。
“不许动也不许哭了,乖……没事了。”
解了穴,风寻洛还是一动不动地。
“洛儿。”
云渊抓起寻洛的一只手却被寻洛抽了回去。
“云师兄,我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今天……像云师兄这样的,即便不是明若,也应该是个大家闺秀才配得上。”
寻洛低下头,生怕云渊听出自己声音里的一丝颤抖,却阻挡不了眼泪滴在云渊胳膊上。
“小时候,我刚来移星阁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是你从树林里突然跑出来撞到了我。我不过是甩了个袖子走了,你之后就怕我怕得要命。”
“后来师父罚我砍柴,你跌跌撞撞的跑进厨房里来帮我,说是从此两清,却还分我红豆酥吃。”
“从小时候你递给我第一个红豆酥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那个才能配得上你。”
“他们都说我笨,所以我练功从来都是最努力的那个。他们说你是二小姐,是师父宠爱的小女儿,只有最优秀的弟子才能配得上你,所以我拼了命的让师父喜欢我,他老人家再怎么打我骂我我都无所谓。”
“我真的什么都不怕,什么最苦最难的练功方法,只要能让我的武功再好一点就行,好到足够强大我才能保护你。”
“你每次给我带红豆酥都是碎的,我那次去兰姨那儿看了才知道,明明是特别好看的圆形。”
“兰姨去世那会,你明明还那么小,却硬是要照着兰姨留下来的食谱给我做红豆酥,烫伤了自己好几次。”
“前两年,我看到风明若欺负你,你明明就比她武功好,就那么受着。我替你出头,你反倒一点都不领情,还不准我再叫你洛儿,你知道我因为这个伤心了好久吗。”
“你真的忍心把我推给风明若吗?”
“你答应过我,要一辈子给我做红豆酥的啊。”
寻洛不知道从第几句,她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你欠我这么多,不能说话不算话。”
“可是……”
“洛儿,没有可是。我不要听可是。移星阁大弟子也好,代阁主也罢。从小到大我最想要的,不过是你而已。”
“我特别讨厌你叫我云师兄,我也一点都不喜欢叫你二小姐。”
“洛儿乖,以后都不要叫我云师兄了好不好。”
“乖,就叫一声好不好。”
寻洛闭上了眼睛,转身环住云渊的脖子,低下头脆生生的唤了一声
“云哥哥。”
一月后,云渊锄奸有功,风临琰正式传位于云渊。
三月后,移星阁阁主大婚,娶的正是老阁主的小女儿风寻洛。
三年后。
“还要多久啊……”
移星阁阁主穿着一身华服从议事厅走出来就进了厨房。
“快啦,别着急啊。”
穿着一身厨娘衣服的女子起身又看了看火上的红豆酥,却被阁主从身后抱住了。
“你别抱啊,全是面粉啊。”
“没事反正也不是我洗衣服。”
“师兄。”
风寻洛挣脱了怀抱,反手直接点住了云渊。
“呆着别闹。”
“洛儿,你这么欺负阁主让下人看到多不好啊。”
“我本来武功就比你好,移星阁上下谁不知道。”
“爹偏心啊,只教给了你星落图的练功方法,我哪能打得过你。”
“所以啊,就乖乖地不要闹啊。”
“洛儿你给我解开吧,我饿了。”
“饿着吧,反正穴道自己开的时候,红豆酥应该也好了。我先去换衣服了。”
“洛儿,洛儿……”
移星阁阁主就那么沾着一身面粉的站在那站了两盏茶,身后阁主夫人的两个贴身丫头早就见怪不怪了,贴心的帮阁主关上了门出去了。
风寻洛走出厨房,回房间换回了自己阁主夫人的衣服。
外边正好到了黄昏时分。
天边日头正一点点的往下沉。
云渊已经把红豆酥装了盘拿过来,两个人正好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碰上。
晚间起了点风,几丝头发被吹起来又落下。
桃花树也被吹落下一片花瓣,落在两个人的头顶,鼻尖,肩膀。
风起,云落。
时光,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