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39
在二农场劳动,虽然路途遥远,劳动任务单调,其实也有高兴的事情,那就是每天下午通常最多劳动两个小时,收工要比一农场早。
记得如果是在夏天,我们回家时就不会顺着公路走,而是径直进入少有人走的荒滩,尽管那时候有些地方土壤已经泛出了盐渍,但一路上不时会穿过一小片沙枣树林,绕过一些被白茨和红柳丛固定着的小沙丘,随处可见散落生长的梭梭、芨芨草和开着黄白色花的酸胖灌木,还有地上漫无目的爬来爬去的屎爬牛(注①),突然从草丛中窜出跑远的野兔。运气好的话,还会碰见一只灰白斑斓的野鸡,我们大叫着追上去,野鸡惊慌失措,扑腾着翅膀飞快地逃离。这一切都能让我们忘记劳动的疲劳,一路上兴致盎然。
那天,我们一路四个同学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回家。快要向西拐向公路时,一个同学提议,说马维国墓就在附近,绕过去看看。
“马维国是谁?一个墓有啥好看的?”陈晓勤问。
“是啊,”另一个同学说,“一个墓有啥好看的?”
“马维国你们都不知道?听大人们说,是当年‘抗大’造反派的头头,当了县委员会副主任,县上的大领导,那气派,了得。”
“那他是怎么死的?”我们问道。
“爱玩水,前些年在跃进渠玩水淹死了。”
“啊,我想起来了。”我冲口而出,因为脑海里突然闪现了出这样的画面:长长的送葬队伍,前面举着白色花圈和黑布挽幛,白花花黑压压地从东大街走过去。沿街都是围观的人群。
看他们三个不解地望着我,我给他们讲了当时的情景,最后说:“当时他的棺材是解放汽车拉着从东大街过去的。”
于是前面那位同学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我们没有向西拐向公路,而是继续向南走去,眼前是一片荒地和几堆乱坟,只感觉有一种异样的静寂袭来。再走不多远,就看见围绕一农场的绿树了。一条沟渠东侧,红柳、芨芨草丛生,一座一米多高的拱形水泥墓赫然出现在眼前。只见墓前一块石碑,上书“马维国同志永垂不朽”,但水泥墓顶有一处已经坍坏,里面沙土塌陷,我们四个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充满好奇,还有一丝不安,没有人说话。
先前提议的同学胆大,看着我们嘻嘻一笑,说道:“就你们这胆小样!”跳上了坟顶,俯身往坍洞看去。
我们在旁边着急地问道:“看见啥了?”
那同学抬头看看我们,似笑非笑地说道:“不好说,还是你们自己上来看。”然后他又低头认真地看着。
我们一下被激起了胆子。陈晓勤急不可耐,跳上了坟顶,正要俯下身子,突然“哎呀”一声,身子一弹,仰面跌落下来。前面那同学本是抬头想说什么,被这一带,也是本能地惊跳下来。
原本松懈下来的我们也是吓得急退。待一细看,一条偌大的蛇鼠子(注②)从里面窜出,我们平常看到的蛇鼠子大都五、六厘米长短,灰不溜秋的,但这条蛇鼠子身子就足有十几厘米长,细长的尾巴高高蜷曲,肚腹细腻纹白,背部艳黄杂以黑斑,在阳光底下显得十分怪异。此时它前腿撑起,昂然抬头,癞蛤蟆似的下颌一鼓一鼓的,似乎充满敌意地看着我们。
最先跳上坟顶的那个同学捡起一块土块砸过去,骂道:“妈的,吓老子一跳。”只见土块摔碎在水泥上,那条蛇鼠子倏忽而逝。
但是我们谁都再无兴趣靠近坟前,而是向公路急急走去。我不死心地问道:“里面有啥?你们快说说。”
陈晓勤沮丧地说:“屁,里面黑洞洞的,啥也没看到!”
那位胆大的同学“嘿嘿”一笑,说道:“你们想看到啥啊,棺材是埋在坑里的。”
另一位同学一直未吭声,此时慢慢说道:“你别显能,没听大人们说过吗?马维国墓勾魂呢。有个姑娘在墓边解了个手,回家就疯了,乱喊道‘我不嫁,我不去’,到处看病都没看好,最后死了。”
我和陈晓勤不由自主回头望去,阳光下那座水泥坟墓显得幽静异常。陈晓勤嗫嚅道:“我刚上去就摔下来了,不算的。”
胆大的同学突然灰了脸,骂道:“闭上你们的臭嘴,还讲迷信呢,信不信我告诉老师去?”
注①,屎爬牛,又名屎壳郎,是小城人们对蜣螂的俗称。
注②,蛇鼠子,是小城人们对蜥蜴的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