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公司公布春节放假通知开始,一天的工作状态就被打乱,脑子被回家和过年占领了高地。
趁着休息,我迫不及待打开购票网站,搜索起回家的车票,明知道离抢票开始还有一整月的时间,可关于过年的字眼一旦被提起,归家的欲望就蠢蠢欲动,需要一些与之相关的信息加以安抚。
回想起去年,我花光了积攒一整年的运气,年会抽到2020的奖金,并在放假的前一天,候补到了一张直达我家所在地级市的动车票。唯一遗憾的是时间上并不完美,到达终点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不同于广东的天气,蜀地冬夏分明,隆冬腊月的深夜更是寒气逼人,我拉着行李随着人流走在高铁站的出口通道,身体因寒冷而颤抖,我咬紧牙关,加快了步子。
看着通道两旁的广告栏,灯光明亮,展示着当地旅游景点和白酒广告,每天都能看到广告,这几张却莫名的顺眼。
同车的人一部分径直穿过候车大厅走出车站,其余的在大厅长椅上坐下,零星有几个出租车司机分布在主要通道,招呼着脚步匆匆的旅客,不愿错过任何的可能性,挨个询问,却少有人在他们面前停下急促的脚步。
我家并不在市区,而在离市区一百多公里的小镇,意味着我与家之间还有三个小时车程的颠簸山路。我拉着行李走进卫生间,颤颤巍巍套上了毛衣和秋裤,虽然无法完全与寒冷抗衡,好歹让我停止了颤栗。
我在大厅环视一周,商铺门窗紧闭,只余下鲜亮的招牌散发着暖色灯光,显得温暖可又无济于事。
候车厅内旅客熙熙攘攘,每个人身旁放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裹紧各自的羽绒服,夹紧双腿,有的小声聊着天,有的双目紧闭,眉头紧凑,想来睡得并不安稳。
我在离门口较远的长椅上坐下,只一秒钟,一股冰凉就从屁股传遍全身,铁皮质的长椅像是被镀上一层冰块,毫不费力的穿透我下半身的束缚。
离车站最近的宾馆在三公里外,我不想大半夜折腾,也不愿错过明天的早班车。紧紧抱着怀里的背包,却无法从中挤出一丝温度。就像决意离开的人,抱得再紧,也无法阻止发散的热情从指缝间流走,就如同我此刻的体温。
尝试睡了一会儿但很快被冻醒,很明显依靠单纯的呼吸无法维持身体的温度,索性不睡了,蜷缩着身子打量起周围的人。
候车厅中间有几个印着熊猫图案的软凳子,应该算是整个大厅最好的位置。几个中年妇女磕着瓜子,说起这一年的打工经历,产线上的班长分活不均,有意偏袒,自己又是如何从当年任劳任怨的老实人,成长为能与班长分庭抗礼的老员工。
大厅右侧的一排按摩椅上一群人沉沉睡去,起初我也坐在上面,无奈耳边付款按摩的提示音没完没了的重复,我无奈离开,也有人丝毫不受影响,酣然入梦。
四点半的时候,一位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从侧门走进了大厅,径直走向最近的长椅,冲几个原地跺脚的男子说着什么,几个人随即摇头,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显然对中年人说的话没了兴趣。
中年人也不啰嗦,转身走向了下一张长椅。走近了些,我才明白过来,是个跑黑车的司机,如同前面的出租车司机一样,不同的是他们专门跑各个乡镇,少则几十公里,多则上百公里,直到本市的边镇。这在当地并不少见,尤其年节将至,大巴车本就供不应求,何况是在半夜。
走近我所在的位置,我才看清中年人脸上写满的倦意,许是被拒绝得多了,表情麻木,本就黝黑的脸上黯淡无光,与其他人的倦怠不同。
结束了一整年的背井离乡,我们表面疲惫,内心窃喜,中年人的奔波却仍在继续。
口中的询问声有气无力,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他的行车路线和我家在同一个方向,只是会在中途分道扬镳。我轻轻摇头,并未答话,反倒是坐在旁边的小伙询问起了价格,中年人眼里顿时有了光彩,一闪而过,我却在这一瞬亮光中捕捉到生活的柴米油盐。
翻了几倍的车费让小伙陷入犹豫,中年人神采奕奕,滔滔不绝,为他权衡利弊,在最后加上自己也不容易的结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到了地方再给钱哈。”小伙子被说服后,考虑到安全问题加了一句。
“要得要得,你放一百个心。”中年人满脸欣喜,主动拉起小伙身旁的行李箱,在前面引路,从来时的侧门走出了大厅。
中年人走后,候车厅安静了很多,软凳子上的几位妇女不再嗑瓜子,话题已经聊到了各自制作腊肉香肠的心得上,我竖起耳朵,偷摸咽了咽口水,混在按摩椅上传来的鼾声中。
早上六点半,我起身准备走向一旁的汽车站,临走前环视一眼坐了半夜的候车厅。
我们大都从一趟列车下来,彼此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有幸的是,我们都为了生活南下广东,有共同的起点和终点,在万籁俱寂的凛冬深夜,凭借一口熟悉的乡音,便足以温暖归家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