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在《过把瘾就死》中写过这样一个故事:闷热的夏夜,一个朋友打电话邀请主人公去游泳,于是他们就去了黑暗的公园,直奔游泳池。朋友想要在十米跳台跳水,他作了一个非常帅气的飞翔动作,一头扎进清凉柔和的水池里。朋友以为下面是轻凉柔和的水,结果摔在没有水的游泳池里,生命就在这个奇怪的世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初次读这里只觉得可惜,一个鲜活的生命于游戏中悄然而去,让人悲伤。
再读这里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方才觉出意味。在一种轻松的语言氛围中,故事中的生活所展示给你的却是无比残酷的现实,就像铜墙铁壁一样,把你困窘其中,一头撞上去,以为能撞出一片天,结果迎接而来的却是头破血流,自我毁灭。
不得不说,朔爷自有其牛逼之处,戏谑的言语之下流露着对于人,对于人生困境的展示,何其冷峻与严酷,甚至是绝望。
以前看《活着》,读《人生》,每每被其中悲伤的情节所打动,文字何其有魔法,明明写的是不相干的其他人的人生,却令身为读者的自己感慨不已,然后一股脑的跳入其中,与其共呼吸,同命运,感慨曰:苦难何其之多。然感慨过后,也就过去了,甚至会立刻去选择忘记书中那些情节,潜意识会告诉你,毕竟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人活着不受点苦怎么能成才呢?如此提醒自己。
后来看王小波,读莫言,却发现他们欢乐何其之多,类似的苦难放在他们的笔下却别是另一番滋味,即使是死亡,也能够特别快活,嬉皮笑脸的言辞与玩世不恭的态度将苦难遮盖起来,留下的只让人赞叹,感叹作者才智,感慨语言天赋。
上面说的这两种风格的书我都很喜欢,也无意去比较孰优孰略。如果说人生是要度过一条有起点有终点的河,那么这两种风格只是到达旅途终点的两种方式罢了,有人乘大船,有人泛小舟,只要合适怎样都行.选择不同,那么境遇也不尽相同。如果要找一处相同点的话,我倒觉得是河本身,人生大都是相似的。
小波在他的小说中,写的很多故事都是一个在现实世界中被人当做怪胎的人,然后在这世上某个地方,想要自己动手去建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乌托邦,建立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些主人公都是一些自由派,兼具理工男的动手能力以及文科男思辨能力,或许和小波本人的经历也有关吧.在文字中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这真是好样的,虽然书中的结局最终仍然是悲剧收场,可是仅仅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使在看清世界的晦暗以及无意义,可仍然义无反顾的冲上去,用戏谑去反抗,即使最终迎面而来的仍然是失败,但也不曾后悔.
伟大的作家似乎都有这个习惯,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坷德,一个拿着长枪与风车打架的人,虽然被撞的头破血流,但他义无反顾,这个意象就很棒.卡夫卡的城堡中测量员K,一个到死都想要进入城堡却不得的家伙,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无奈.想要进入城堡是理想,无法进入却是现实,因为周围都是铜墙与铁壁.
卡尔维诺在自己的书中也曾写过这样的意象,一个终生待在树上不愿意来到地上的人,吃在树上,睡在树上,一个人就像一个王国.作者清楚的知道总有一天我们的主人公(待在树上的人)会来到地上--那就是他死去的时候.这样,主人公一生的努力也将失败,完全失去意义.为了阻止这种可能性,卡尔维诺在结尾处将我们的主人公写成了消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否下到过地上,但至少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是永远在树上的.
私以为,写作者的写作范畴在某种程度上有两个方向,一种是探究自己以外的世界,一种则是向内而去.
向外是孔孟之道,探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
向内则是老庄,探究存在,探究生活的意义.
这两种形式没有高低之分,有的只是形式之别罢了.前面说过:如果说人生是要度过一条有起点有终点的河,那么这两种风格只是到达旅途终点的两种方式罢了,有人乘大船,有人泛小舟,只要合适怎样都行.选择不同,那么境遇也不尽相同.
小波也曾说:人文事业这条路是两条竹篱笆之间,在上面开满紫色的牵牛花,每朵花上落着一只蓝蜻蜓.
我很喜欢小波的说法,也喜欢他创作作品的态度.愿智慧长存,愿乐趣常在.
别去追寻什么人生的意义,亦或保守什么初心,这个宇宙本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若想快乐,别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搅拌在一起了,然后你会发现,这一生刷地一下就过完啦。
2016.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