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洋,你的名字是海诶,我最喜欢大海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大海……”
小男孩憋红了脸,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爸爸是海军。”
“哇哦,那你是不是总是可以去看海啊!”小女孩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羡慕。
“赵林!回家吃饭!”还不等男孩接话,不远楼上的阳台便传来了女孩妈妈的喊声。
“我得回家吃饭啦,你明天还来这里玩吗?”女孩眼巴巴的看着男孩,这片居宅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小朋友了。
男孩呆呆地点了点头,女孩见了瞬 间绽开一个甜甜笑容,“那我还在这里等你哦,我们约好了哦!”然后像一只小燕子一样,跑向居宅楼,又往回跑了几步,朝着男孩的方向喊到“我叫木木!树木的木!”
那一年,我5岁,江海洋6岁。
“赵林!出去站着!”伴随着老师的怒吼,我第n次站在了走廊吹冷风。
老师也是好老师,但是老师讲数学的声音简直比安眠药还好用,我也没想到我白天睡觉还打呼啊!我吸了吸鼻子,靠着墙,顶着地砖缝隙里爬行的小蚂蚁出神。
教室的门“嘎吱”的一响,我还以为老师良心发现,让我回教室站着,结果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晃了出来。
“怎么是你?老师呢?”我努力的朝江海洋身后看过去。
江海洋伸手按住了我乱晃的脑袋,“别看了,没让你回去。”
我有些蔫蔫的,“哦……你一个优等生咋也出来了?”
“上课睡觉,老师叫我出来清醒清醒。”江海洋转身站在我旁边挨着墙边站的笔直。
我抬头看着江海洋的下巴发呆,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吃的穿的都差不多,江海洋是怎么从一个还没我高的小胖墩,长成今天这副样子的。长得好,学习好,还会画画,也难怪成了女生们中午吃饭聊天讨论的对象。
“明天有时间吗,跟我扫墓去?”江海洋突然转头看着我说到。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我5岁刚认识江海洋那天,坐在楼下的秋千上等了三个小时,等到太阳都下山了,江海洋也没有来。那一天江海洋最崇拜的爸爸,因为救溺水的渔民,跳进了冰冷的海水中,再也没有上岸。
“好啊,明天来我家接我吧。”
果不其然,江海洋被罚站的锅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
“赵林,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和江海洋的关系别说全班,整个年级有谁不知道,江海洋出去陪你罚站的事儿你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就真的要给你点颜色瞧瞧了!”。
我看着眼前颐气指使的这位不知道第几次堵截我的“江海洋女友”,以及她身后流里流气的高年级混混,在心里默默的骂了句娘,表面上笑呵呵的回答她,
“娇娇啊,你说这哪能怨我呢,我又不是特意打呼噜被罚站的,他江海洋也不是我指使他出来一起罚站的,那他自个乐意出来我有什么办法啊。”
结果这冒牌女友更生气了“你的意思是我不知好歹的乱找麻烦了?!”
我撇了撇嘴,心中吐槽,难道是来这里锻炼身体的?
她见我态度不好,越发的恼怒,一步一步的朝我压过来。我捏紧了书包带子,这种情况我见多了,输人也绝对不能输阵。于是,在混混拳头挥过来的一瞬间,我也抡起了书包。
“咚!”
“江海洋,你怎么在这?!”
在医院的长凳上,我给江海洋递着纸,江海洋因为流鼻血仰着头,脑袋上缠着一圈纱布。
“你说这也不能全怨我啊,再说了,英雄也没有你这么逞的啊。”
我抡出去的书包精准的命中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海洋的头,看着江海倒在地上的凄惨样子我还是有点愧疚的。
江海洋斜斜的看了我一眼,“你还真以为我英雄救美去了?”
还不等我接话,江海洋又接着说“我东西在你书包里,我要是不冲过去,你那一书包那么用力一抡就全毁了!”
我正有点纳闷,江海洋就扯过我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画框,塞进了我手里,上面一个小女孩孤孤单单的坐在秋千上的样子。
江海洋重新拿了一张纸,卷起来塞进鼻子。“其实那天我去了,只不过还没走远就被我妈叫回去了,等我再出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回家了。”
我摸着画上颜料凹凸不平的的纹路,“那么多年前的事谁还记得,突然画这个干什么?”
江海洋把鼻子里止血的纸拽出来,紧了紧鼻子“过几天不是你生日吗,我怕我去不了,提前先给你呗,哪想到你这么英勇和人家约架。”
“啊?为什么去不了?不是周末吗?”
“去办签证,我妈想让我大学去加拿大读建筑设计,得先把证件搞定。”江海洋撇了撇嘴。
“你要出国?!”
那年10月,我们高二,我16岁,江海洋17岁。
距离我得知江海洋要出国的消息,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就在昨天,江海洋和交往了5个月的女朋友分手了,果然,距离总是热门的分手理由,巧的是我也在刚才恢复了单身,因为江海洋。
“赵林,我知道海洋要出国了,作为朋友你得帮忙,但是你也未免太不拿我的感受当回事了,每一次我叫你一起,你都在帮他处理各种事情,是不是我在你心里根本就不重要?”
男友的一席话说的我哑口无言,无从辩解的我只能同意分手。
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我围着红色的毛线围巾,吐着白气给江海洋打电话:“出来玩吗,庆祝恢复单身?”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被电波变了调,“不去了吧,这边家里的事情太忙了,我妈都几天晚上没睡好觉了,再过两周我就走了,她不放心我。”
虽然知道他最近忙的焦头烂额,各方面的事都搅在一起,让人头大,但我还是想和江海洋单独的吃一顿饭,再一起喝一次酒,全当是给他送别。其实我心里清楚,他这一次走,怕是接下来的半辈子都见不到了。
江海洋最终还是被我哄出来了,坐在有些油腻的大排档撸串,看着江海洋撸串,我心想,这一点也不像江海洋会来的地方。我一口撸完手上的肉串,就着油油的手从包里拽出一本书,递给江海洋。江海洋看着包装纸上的油手印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撕开包装。
“散文集?”他抬头问我,
“昨天在书店看到的,打折买一送一。”我仰头喝掉杯子里最后一点酒。
“所以我是那个送一?”江海洋翻开封皮,看着扉页上我写的大段大段的话,笑了。
“不然你以为?”江海洋笑得太过于灿烂,让我有些晃了神,“你到了加拿大,记得一周给我写一封邮件哦,800字以上不封顶。”我赶紧转移话题。
不等江海洋回答我,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完了完了,我趁着我妈补觉偷偷出来的,这会儿发现我偷懒怕不是要骂我了。”江海洋做了做个无奈的表情。
江海洋走远接电话,我看着大排档棚子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我就这样看着天空等啊等。
江海洋没有回来。
家里煤气泄漏,江海洋的妈妈去世了。
那年12月,我们高三,我17岁,江海洋18岁。
江海洋因为母亲去世和出国事宜办了休学,我也因为艺考请了长假,期间我陪他去了他父亲曾经执勤的港口,把他母亲的骨灰扬进大海,和他父亲团聚。
江海洋一把一把的将骨灰抛进大海,看起来很平静,仿佛已经从伤痛中走出来,但是他再没有同我多说过一句话,我知道,他在怪我。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江海洋却不想走了,江海洋的舅舅愿意给江海洋提供留学的学费以及生活费,舅舅希望他可以完成学业,完成他母亲的愿望。江海洋最终还是同意出国,但是他拒绝了舅舅的资助,只带了了妈妈的存款和一个行李箱远走他乡。
江海洋的亲戚们都很忙,他离开的那天只有我陪他去机场。我们两个站在海关入口相顾无言。良久,江海洋开了口,
“那本书,我看过了。”
我盯着江海洋外套上的扣子发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喜欢吗?我挑了很久的。”
“嗯,喜欢。”江海洋垂着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没有怪过你。”江海洋定定的看着我,挤出了一个微笑。
“我懂。”
我看着江海洋的不到眼底的笑,突然觉得他这一走,就要从我的人生里消失了,
“要来个临别的拥抱吗?”
我张开双手,抱住了江海洋,过了很久才感觉到他的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过,再也没了我们浪费的时间,我拍了拍江海洋的后背说,
“走吧,到时间了。”
江海洋拽起行李箱,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木木,你的头发乱了。”
“啊?是吗?”江海洋很久都没有叫过我的小名,我有些慌张的抬手捋了捋,又朝他挥了挥手
“快走吧,来不及了。”
江海洋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转身朝入口走去,看着他比过往更加清瘦的背影,我和鬼使神差的又喊了他的名字,他站在入口回头看我,我用口型告诉他,
“一路顺风。”
时间有着神奇的魔力,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磨淡。我的生活也终于趋于平静,我最终考取了本地的一所大学的音乐系,虽然不是985但是也好在离家近。
距离江海洋离开已经过去了半年,从一周一封的邮件到后来一个月一封,从他说加拿大的冬天冷到牙齿打架,到后来的他加入了实验室,我所知道的越来越少,已经快两个月了,江海洋的邮件还没有发过来。音乐学院的课很少,闲来无事我在家里翻箱倒柜的翻出了那本当年买一送一,送给江海洋的书,我还骗他说都读过了,但是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看书。我拂去上面的灰尘,鬼使神差的翻看了起来。打开书,第一篇散文是村上春树写的,黑色的打印体撞进我的眼睛,上面写着,
“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爱我。你头发乱了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发上多待几秒。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地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喔。”
我合上书,看着楼下年久失修,已经锈迹斑斑的秋千,不由得苦笑,原来,从来都不是你错过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