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鞋短裤T恤,帽子反戴,手里抓着钱包烟打火机,翘着二郎腿。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诶,你可是老师诶。”
“老师怎么了,你看看你自己。”
“我们就四个人上小课,我穿个睡衣也没毛病啊,可是你是老师,要为人师表的!”
“行行行,下次保证不会了!”
第二次真的不是这样了,其实也就是穿了件衬衫。那天的雨超级大,他泊好车就上来,手机被我静了音,短信和电话我都没接到,其他人下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全身湿透了。
我躲在房间里透过门缝偷偷看他吹头发的样子,觉得这个一米八几的东北大汉弯腰的样子真可爱。
“刚才在笑什么呀,小朋友。”他拦住我,戳戳我的脑袋,一本正经地问。
“没什么,就是你被淋湿的样子特别搞笑。”
“有多搞笑?”
“嗯...就是很搞笑很搞笑。”
那堂课上他给我们唱歌,唱的是杨宗纬的《一次就好》,记不住词,一直拿着手机看 。
唱到最后几句的时候,他抬起头来:
“你可知道,我全部的心跳,随你跳。”
某些时候人并不能意识到生命中重要时刻的来临,可是我能够清楚地感知。因为直到今天,我拼尽全力,也只是为了确认那一瞬间他看我时眼里的光辉。
我的手机再也没有静音过,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是那次他第一时间打我电话我却害他淋雨感冒他才不喜欢我的。
我十七岁生日他没来,礼物到了,我画好最精致的妆换上最喜欢的衣服,连蛋糕都是挑的他喜欢的款式和味道。他在电话那头告诉我今天是女朋友生日不能过来抱歉哦。
我说好,我爱你们,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呀。
我必须模糊掉“我爱你”这个词的用意,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你使用。
2018年夏天,我毕业,没有去日本留学,留在了长沙。
我距离他,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这是我唯一能决定的物理距离。
我去找他,在他教书的大学里。枫叶一大片一大片的黄得很好看,他站在枫树下面。我走过去,发现即使我长大了也还是矮他很多,仰着头看他的姿势很辛苦。
“小朋友,你来干嘛呀?”
“我已经长大了。”
“行,那就是大朋友。”他弯下腰来揉揉我的头发。
“我就是想来见见你,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就是想来见见你。”
我跟着他去上课,坐在最前排,像从前那样托着下巴望他。他在大学里上课的时候穿正装,不会带烟和打火机进教室,头发梳了上去,很精神,不过我想念第一次见他时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有他第一次看着我唱歌的样子。
他跟我告别,我对他说:
“你去结婚吧,周铭远你去结婚吧,你结了婚我就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没有想哭的念头,只是觉得他的胡子需要刮一刮了。
他不说话,看着我笑,伸出手来又揉揉我的头发,轻声喊了一句小丫头。
我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但是我渴望长大。只有我长大了,变成一个女人,才能够与他平等地拥有爱与被爱的机会。
2018年9月9号,他在朋友圈发了几组婚纱的照片。
我嬉笑着评论第一套婚纱真好看,想嫁人。
他回复我:
好,那我就帮你留到你结婚的时候。
后来我真的悄悄去看了那套婚纱,是我梦寐以求的洁白样子。
销售员告诉我,昨天有一个女孩子一眼就看上了这件婚纱,不过男生说要留给妹妹。
我在想,如果他连她中意的东西都能放弃,只是为了留给我,那为什么不能永远留下呢?
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他一本书,是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
书上写着:
“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彼此就不可缺少了。”
可是他始终没有驯养过我,一切都只是我漫长又执拗的依赖衍生出来的明媚错觉,是我一个人拥有,爱到了骨子里,爱到了血液里,一昧地强加于他,还怪罪他无动于衷。
怎样才能停止追逐?
是我闭着眼睛朝着他的反方向奔跑,直到有一天终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和气息,就可以吗?
朋友告诉我,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些忙碌到夜间的人会上错车坐过站,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大声呼喊跳下车往回跑。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城市的错,是因为天太黑了,他们看不清楚。
我也有好几次坐过了站,不过我总会等到到站了之后再伸手拦一辆计程车回程,为了掩饰窘迫。可是我觉得这次的路程有点遥远,可能到不了站,所以我决定跳下来,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