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红旗
一直以来,总想写一点纪念祖母的文字,几次提笔,都不知从何写起。今年是祖母诞辰一百零八周年,也是她去逝三十周年。我离开故土也已三十七年,走近甲子,临近退休,再不写点东西,怕是以后想写也提不起笔来,若有生之年末完成这个夙愿,愧对祖母对我的养育之恩。
一、命运多舛
祖母一生坎坷多难。她于光绪三十四正月初五(1906年)生于祁阳文明铺镇,名叫汪秀春。
太外公是一个江湖郎中,开了一间小药铺;太外婆是一个家庭主妇,没有什么本事,只知道相夫教子。祖母出生不到10岁就裹了脚,一生下不了田,种不了地,上不了山,走不得远路,只得帮太外公打点药铺。耳濡目染,她也学会抓药探脉,太外公有时外出就诊,她还能独立支撑店铺。在娘家生活十几年,祖母虽然没有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也是衣食无忧。
女大当嫁,祖母十八岁那年,经媒婆撮合,嫁到了文明铺彭家岭村祖父家里。祖父名叫彭昌贵,是个勤劳的庄稼汉,平时种地种田,早出晚归,农闲时到镇上染坊里帮东家染布,挣些家用。祖母是个小脚,只能在家浆衣作洗。一年后,“九一八”事变爆发,随后大半个中国生灵涂炭,祖母这一年(1931年正月十四)生下一个男孩,也就是我的父亲,取民彭世和(解放后更名彭健),有祈求世界和平之意。五年之又生下我的姑姑彭秀英。男耕女织,一家人和和睦睦,日子过得也比较太平。
可好景不长,二年之后,爷爷出了大事,在东家的染坊染布,不幸跌入染缸,眼睛双目失眠,从此祖父成了一个吃闲饭的瞎子;祖母又下不了田地,一家人生活陷入窘迫,连吃饭都要靠祖母的娘家接济。
祖父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不但养不了家,还拖累了家人。三十岁生日那天,太外公和太外婆来为祖父庆生。祖父很开心,从不喝酒的他,向族亲借来一瓦罐酒,强作欢颜与亲人们对饮。那天祖父喝红了脸,说了很多让一家人开心的话。饭后祖母去送她父母,哪知道我那可怜的祖父,戳着一根竹棍,摸到后山地主家的一口深水潭,头也不回地就了作别了这个世界,那一年我的祖母只有二十九岁啊,她哭肿了双眼,哭哑了嗓子……后来,在族亲和外家的帮助下,用几块木板把我的祖父埋到了离彭家祖山很远的一座孤山,从此,我那短命又可怜的祖父就成了孤魂野鬼啊!
新寡的祖母,两年以后,忍受不了族人的逼迫,收拾行装,带着两个饿得面黄饥瘦的孩子,投靠娘家,重操旧业,帮太外公打点药铺。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小镇上发瘟疫,镇上天天死人,到太外公家抓药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太祖父、太祖母和舅公等家人也感染了瘟疫,不到半年时间相继死去;祖母是在泪水的浸泡下度过了这段苦难的日子。
此后,药铺诊所全靠祖母一人独立支撑。埋葬亲人们不到一个月,祖母也染上瘟疫,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时而高烧不止,时而冷得颤颤兢兢,多亏我那乳臭未干的父亲和姑姑,从水井里一次又一次捞来青苔,敷在祖母额头上,干了又敷,敷了又干。还从自家的药铺里胡乱抓上几把草药,然后煎了喂给祖母喝,也不知喝了多少副乱七八糟的草药,祖母竟然从死神中走了出来,等祖母身体复原,来药铺抓药的人越来越少,后来才知镇上人家十室九空。
祖母大难不死,但并未等来后福,不久(1944年)日本鬼子的铁蹄踏入祁阳,一场比瘟疫还恐怖的灾难,降临到祁阳文明铺。鬼子所到之处,奸淫妇女,杀人越货,烧毁房屋,可谓丧尽天良。祖母的药铺被鬼子烧毁后,不但不敢与日本人论理,还连夜将不到8岁的可怜的女儿(姑妈)送到乡下彭家岭大公公家寄养,自己带着十二岁的父亲,拖着一双小脚,跌跌撞撞,亡命天涯。(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