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国外修行回来的妈妈和我两个人连同大包小包的行李挤在不到六平米的小屋里,转个身都有些局促。
我原本打算在客厅支折叠床,让妈妈睡在我屋,我睡客厅的。但是妈妈说她睡在我屋的下铺就可以了。
我刚搬了家,房间里有张上下铺,我平时睡在上铺,下铺被我改造成了衣柜。下铺整体围了床帘,不用的时候就用遮光布遮起来,防潮又防尘。顶上斜吊起四支横杆,用于分类挂衣服、背包、饰品。床尾放置了大小收纳盒,装着不常穿的衣袜。床边一溜垫着纸板和泡沫塑料,上面铺上床单,平时可以坐在床边看看书。准备以后慢慢购置些坐垫,布置成一个小茶座。
没想到妈妈偏偏“相中”了这里,说她晚上就睡这了。
这下我不安了。妈妈怎么能够睡这种地方呢?地方这么小,连身都翻不了!连床垫都没有,睡着多硌啊!床脚都是箱子,连腿都伸不直!旁边那么多衣服,胳膊一伸就被挡到!这怎么行?
于是我义正言辞地说:“不行不行,这哪里能睡呢?”
谁料到妈妈直接说:“你下午去上班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睡了一会儿。”
“你怎么不在我的床上睡?”
“这里就很好了。”
没等我辩驳,妈妈开始和我说她在修行时的经历:“没事儿,我都习惯了的。在那边的时候,都没有床。每人一个靠背椅,就坐着睡。实在累得不行,就钻进我的小帐篷里歪一下。这里可以平躺,已经很好了。”
我想开口反驳些什么,最后还是妥协:“去那边那么苦,可是你都不觉得,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把收纳箱都搬开,再把装饰品都收起来,铺上些衣物,让下铺尽量“宽敞”些,“舒适”些。
到了晚上,因为妈妈怕冷,我把空调的温度调得高了些。并且把平时自己用的大枕头递给她,自己枕小抱枕。嘴上说着:“我更喜欢枕这个小的。”其实心里只是希望多多少少能弥补她一些。
半夜我总睡不踏实,一是因为太热,二是因为听见下铺传来翻身的声响。时不时就问一句:“妈妈,你睡得好吗?”
“妈妈,你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妈妈,你是不是在倒时差啊?”
“妈妈,是不是床太硌了?”
直到两三点时我隐约觉得妈妈去洗手间了,等了半天还没回来,便耐不住心里的焦躁翻身下床去,径直走到洗手间门口,也没有戴眼镜,隐隐约约看到妈妈在照镜子,嘴里含含糊糊喊了声:“妈妈……”没想到妈妈没听见,她一转身看到我站在门口,自己吓了一跳:“哎哟!”
我顺便上了个厕所,回床上时,再也无法入睡。听着下铺的妈妈翻来覆去,我又问道:“妈妈你是不是睡不着呀?”
“不是不是,我是睡醒了。”
“啊?天还没亮啊?”
“你睡吧。”说着妈妈摸索着起来,走到客厅去了。
我更加无法入睡,坐在床边上喊:“妈妈,你去哪儿?”
妈妈折身回来说:“你睡吧,不用管我。”
我有些抱怨:“你不睡,我不安心呀!”
妈妈摸摸我的手,温和地说:“安心,安心,妈妈睡三个小时就睡够了。”
我这才有些释怀地说:“你在下铺打坐呗。”
妈妈说:“一定要在房间里吗?我怕我翻身有声响你睡不着,我在外面就可以了。”
我迷糊着说:“那我把空调开低一点,好热啊。”调温度的时候见妈妈不再进来,便顺手把大枕头也拿上去,把小抱枕换下来。之后便死死地瘫在床上,似乎听见妈妈进来看了看我,又把门关好,出去了。
我终于沉沉睡去,直到清早的闹钟响起。不想起,关掉。过了五分钟,闹钟再响,再关掉。如此反复三四次,终于懒怠地下了床。
打开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妈妈盘腿坐在客厅的靠背椅上打瞌睡。身体一点、一点地向侧边晃着,像是睡着了。我愣住了,觉得这番景象太不可思议,像是故事里的桥段。又觉得有些好笑。呆呆地看了一小会,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妈妈,试探地轻声唤了一声:“妈妈?”
妈妈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睛,冲我笑了笑:“我是不是睡着了?”
我点点头。
妈妈随即起身去准备早餐,我也去厕所洗漱。
母女之间,我已习惯接受。
以至于付出一点点都渴望被觉察,付出一点点都渴望被赞扬,付出一点点都渴望得到回报。殊不知,女儿被给予的爱太多。我的被爱与爱相比,就像一滴水之于海洋,就像一棵树之于森林,一颗星之于宇宙。
实是惭愧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