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勋
可以这样说,如果把新建这篇《奚凤》夹在唐宋话本或《聊斋志异》里,是可以混目的。
拟前人范式而作,古来有这个传统,拟乐府诗和拟话本最为突出。白话文运动以后,在小说领域以纯文言或古白话的创作就停息了。有之,只是有人以现代语音写作笔记小说。
白话文运动不仅是一场语言形式的革命,也是一场反传统运动,建国后这种倾向更严重了。从学校教育开始,以文言为载体地传统文化被大力排挤,几要割断。
与港台相比,在如此教育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代大陆作家即天然禀赋了这种文化断层现象,即在语言运用上,他们普遍都白,而罕得雅,失了简约,少了雅美。
新建是要复古吗?作为现代人而操古代语言,这明显有背时代精神,读者也不乐见,新建不是现代林琴南,当不是这种意思。
直到目前,新建的创作主要都在散文方面。在这个过程中,他明显表现出好古精神,倒不是以古人范式,而是突出于雅。现在,新建于散文一项已打开局面,随着人到中年阅历丰澹,看接下来的情况,他是要进军小说创作了。
从主写散文到开辟小说,当是一个大的跨度。在这个转身过程中,必有一个尝试阶段。刚前不久,新建所写一篇小幅《嗜骂者》,诙谐悲悯,即是他的第一篇尝试之作。现在贡献于我们的这篇《奚凤》,另类别致,又是他进一步的另一种尝试。
今人而创作话本小说,这是续继传统呢,或者只是玩玩?在新建这里,应该都不是。就其正着手小说的情况看,我们可以认为他这是在进行一种尝试探索,他在探索一种可能性,似欲借我们民族文化的特别气质而开辟一种现代文化语境中国气派的小说路子。
这种探索主要是就形式而言,在内容命意方面却没有什么可说道的。拟话本《奚凤》取古话本小说多用的浪漫主义手法,借周幽王褒姒故事幻说演义,推礼化治平天下大义,述千古夙情因缘报应。从价值取向上看,这种命意用思并没有超出我们传统文化的价值阀域,还是做着旧文章,不具现代启示意义。
另外,统观之下,《奚凤》在谋篇布局及情节组织上也似不够严谨冷静。比如,褒姒感治平之大,叹兴亡之恨,夙愿了却恩怨,殷殷遗训后人,希望后人扶助周氏之有志治国安邦治平天下者,可结果呢?奚凤神通,却并没能依祖训,到最后不过是救了一个只因姓周的落难书生。如此,既逆了读者的阅读期待,又忽视了文章内在结构的统一性。还有,同样寄住丰云山道馆的两个书生,周生至临考遇变,自己一头雾水。那么,另一书生何以就窥得老道身份秘密信息呢?所谓那日饯别时老道嘴边有疏漏的说法并不能成立,不然,周生也不至临变竟一头雾水。
小说不同于诗歌之跳跃和散文之形散,虽可取浪漫主义,但基础还是现实生活经验,其于生活情理之细节针线一丝马虎不得,必得严谨确凿。
我们关注《奚凤》,主要还是要着眼作者在形式方面的探索,感受其独立的审美价值,收获其独特的启示意义。
《奚凤》虽拟话本,但在行文上既非《聊斋志异》那样志于复古,纯以文言,也非《三言二拍》那样的古代白话。作者还是立足现代语境,努力于将现代语言习惯与话本语言方式有机结合起来,以获取我们民族语言在意境创造和简约优雅方面的审美优势。
作者进行这样一种探索,绝非他自己在以后的小说创作中要走话本小说这样的路子,他是想取其语言形式的审美优势以优化我们的文学语言。
这是可能的,港台作家的语言形式可以作为这方面的参考,这当然因为他们在承传以文言为载体地传统文化方面没有断层。在他们的文字中,化用古代诗词典籍之笔随处可见,都似信手拈来,略无刻意。作为读者的我们,读之味之,只觉雅香扑面,韵味悠长,时有快适之感,有不能自已者。
只看琼瑶那些作品的题目,即感诗情画意,典雅优美。鬼才黄霑的曲词更具代表性,既现代又典雅,有真正的中国气质,中国气派。
新建多年留心于古籍传统,渐养成一份好古精神,随使他的文字整体上表现出一种好雅的气质。这次所写《奚凤》更充分体现了这一点,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在探索一种可能性,从而拓展自己的语言天地,提升丰富自己的语言形式,为自己今后的小说语言开辟出一条新路子。
文中写奚凤提笔留诗,以“素手搦管”,极传神写照,即将一位妙龄女子优雅用思的形象活生生展示再我们面前,其婉约专注、空灵简约之态逼现,极是生动,美感强烈。又写时间推移,以“兔走乌飞”,引入神话传说,让我们遥想月宫玉兔和乌鸟载日的景象,极具浪漫色彩,让人思接广宇,忘身古今,极大地拓展了读者的想象空间。
类似这样的语汇在文中在在而是,皆随境生发,自然而出,让人时时会心快意,忘我陶醉,充分展现了中国气质语言形式的独特魅力。
新建这种探索启迪着我们,让我们看到了中国气质中国气派的语言形式在文学创作中的现代意义,既是作者自觉追求的路子,也是我们应该思考的路子。
2018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