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01
下班的时候,我已经确定要去贡格尔草原上出差一星期左右。茜茜缓缓走到我身旁,用闪烁着光芒的双眼望着我。
我停下手中打着的字,望着茜茜的眼睛,她脸上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姐,我……可能要回去考公务员了。”
我心中的火,暗淡了一些。停下手中打着的字,我站起来,望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突然?”
“姐,我以为你做好了准备的。”
我笑笑,良久才回答:“可你太快了啊,我以为……你至少要三个月。”
“姐,我在来这个公司之前,我一点也不想考公务员。但来了这个公司后,看到你们是如何工作的,我觉得我无法做到像你那样热爱工作。正好这几天烟草公司在招聘,烟草嘛,垄断行业,你知道的……我爸说,要是我考进去了,就稳定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也许她已做好了决定。但我还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想了想,突然想到一首歌,我哼了一句:“若你变心早有准备,就别再对我说谎言,宁愿你不告而别……”
我用有点跑调的声音哼着,茜茜笑了,我也笑了。
顿了顿,面对比我小整整四岁的茜茜,我只能无限惋惜地说:“你要想好自己要什么。你如果想做这一行,想出几个片子,你明天就去找领导谈谈,说你想写稿子,来找人给你改改,这样你也能学到东西。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做这行了……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
02
说实在的,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我很失落。
半个月之前,茜茜是我很看好的实习生,她脑子灵动,在一次我对红酒拍摄利用Gopro来设计转场镜头的时候,她在不知道我的意图时,能立刻问我,是不是想把Gopro绑在红酒瓶子上,然后以酒瓶的第一视角来解读它在生产线上的运行轨迹。
我当时觉得,这个女孩子有想法。我当时就肯定了她想表达的画面,我说,如果我们有时间,后面可以拍一个类似的镜头,现在主要是要做转场镜头。
我当时以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四年前刚刚做这一行的自己。
当时,我也是茜茜这样的岁数,跟着组里的摄像大哥去拍摄,大哥问我,姑娘,你想要什么镜头,我一问三不知。
最后,摄像大哥很耐心地对我说:“你是一个编导呀,你要有自己的想法,你要对你的稿子所要使用到的镜头有清醒的认知,就算你不能提供拍摄手法,但至少,画面大概要表现什么、用哪种方式表现,总应该清楚吧。”
当时,我记住了摄像大哥的话。4年以后,当我面对茜茜时,我觉得她的条件比当时的自己要好太多了。
然而,不过半个月,茜茜就要放弃实习了。她的言下之意是,觉得我们这行太苦,每天无数遍修改稿子,夹在甲方和领导中间,可能还要受气,天天加班,一周七天可能有四天在熬夜。
茜茜说:“姐,我做不到你们那样的。你好像很热爱你的工作,对工作本身充满激情。我觉得我做不到你们那样。”
太阳渐渐沉下去,昏黄的光线开始贯穿我们谈话的办公室。我突然在心里想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特别想留下茜茜,但是,最终,我什么都没说出口。然后,我被另外一个老师叫走了,我对茜茜说:“我去改稿啦”。
茜茜点点头:“那我回家了?”
我也点点头。
03
我知道,明天我们不会打上照面了,我一早就从公司出发,她一小时之后才正常上班打卡。我再回到公司,就要一周之后了。
到时候,她的位置上,会空空如也吗?
茜茜是我在C市交到的第二个朋友,她温暖大方,有灵气,感觉上,也有想法。虽然我从没开口说过这些,但是我告诉过她,我很喜欢她,希望她留下来好好努力。
然而,话还是温热的,她笑着点头的样子也是温热的。只不过,也许人世间就是如此,多数人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
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能发自肺腑地热爱我们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少。随着抖音等短视频平台的火热,做长纪录片、专题片、故事片好像很难入年轻人的法眼。
公司也不是没想过转型,但是,后来股东们同时表决通过,认为在大环境都在往短视频平台上转型的今天,我们这个口还是有需求的,总要有人在一个领域深耕,我们不能放弃已经在C市这块土地上坚持了20年的东西。
我赞成这种说法,毕竟,只要政府和电视台存在一天,我们所做的东西就有传播途径、资金来源和价值。
现在,电梯、地铁投屏,做5分、15分的视频,也还是有价值的。
但是,当越来越多年轻人,在看到这一行背后的辛苦而不愿意踏足时,我的内心,还是有很大的触动。
我们坚持在走的路,已经越来越少有人坚持再走,它的未来让人堪忧。但也许,这就是现实冲击下传统媒体应面对的转型问题。而这一天,也许早晚会到来。
但我们仍旧相信,纪录片起源时作为电影的一种,有其不可忽略的传播意义和文化价值,宣传片、商业片和故事片的浓缩与时间上的日趋短小化,也时刻警惕着我们,一个真正碎片化时代的到来。
我们要在更短的时间内,讲好中国故事,再给这个故事上一个贯穿其中的价值,让它有灵魂、有看点。
是啊,也许我们坚持和固有的传统不能算正确,但既然存在就有它的理由。我们在适应改变的过程中,也始终在坚守。
只是,在越来越多年轻人选择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在内心里,怀揣着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