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01

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02

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於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後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03

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04

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後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於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05

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後韩将军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讲稿

大家好，今天我们继续来读《史记》的《李将军列传》。上一次咱们提到李广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将军，而且可以说是一个天才型的，那么这么一个天才型的将军，为什么一辈子连个侯都没有封上呢？而且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著名的典故，叫做李广难封。那么在《史记》当中，司马迁很明显对这件事情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其实在史记里边，司马迁从一开始就在透露李广并没有生在一个特别好的时候，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讲叫做生不逢时。

为什么说生不逢时？在开篇的时候，司马迁讲到说有一次李广跟着汉文帝出去打猎，然后汉文帝就发现这个李广特别猛，就各种猛兽都被他隔挡在外边，然后汉文帝就讲了一句话，他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翻译过来就是太可惜了，你没有赶上最好的时候。假设你是生在汉高祖那个时候，也就是说如果你是生在乱世，汉高祖刘邦打天下的时候，封个万户侯简直太容易了。就以你的这个能力，所以我们来讲李广第一个没有封侯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其实是他生的时候不是特别的好，就是没有赶上那个最能够建功立业的时候。当时的战争已经不是特别多了，唯独说打仗就是靠什么呢？靠边疆，在边疆跟匈奴作战。

当然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不是说李广一点机会都没有，李广也是有机会的，大大小小一辈子跟匈奴打了 70 多场仗，对吧？按理说也应该封侯，以他的这种战功，以他的这种才能。但是很抱歉，到最后也是什么侯都没有封，到底是为什么？其实史记当中司马迁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在其中有一段他讲了一个小事，他说当有一次这个汉景帝那个时期李广出去打仗的时候，有一个人叫做公孙昆邪，这个公孙昆邪就对着汉景帝一边哭一边讲了一段话，大概的意思就是你别让李广出去打仗了，为什么呢？他这段话说的很有意思，他说“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这是第一句话，说李广这个人太有才了，天下无敌，没有人能够跟他相比。

但是李广“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后半句的意思就是就因为这个人太有才，太猛了，所以他每次跟敌人打仗的时候都不要命，因为他特别有底气，他觉得自己非常厉害，所以他跟别人打仗很容易拼命。他说这样下去的话，我特别担心有一天李广就把自己给拼死在里头。

所以这个可能是司马迁在一开始的时候讲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事件，但是通过这个小事件我们会发现，司马迁觉得李广这个人虽然非常的勇武，有才能，但是他也有点好勇，而且恃勇。就是因为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觉得无所畏惧，所以经常以身犯险，做一些在别人看来很冒险的事。

因为你冒险得多了，我们经常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对吧？你冒险冒得多了，你经常就会出现一些问题，所以其实李广打仗的时候，一方面每一场仗都是最后险胜，让我们觉得很精彩，但是这个精彩之余我们又觉得很危险，所以李广很难得到什么特别大的功劳，每次都是这种小胜，碰到大仗的时候又很危险，所以这是他没有真正的封侯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史记》当中就讲了几个例子，咱们上一次也讲到，就是他有一次出去打猎，射到这个草里边的石头，以为是只老虎，连箭头都射进去了，说他特猛。但是紧跟着这个事之后，他又讲了一个事，他说李广他所住的那个地方就听说出现了老虎，就真的出现了老虎，然后李广就去了，而且等到去这个右北平的时候，他也经常没事就去打老虎，你看李广这个人是喜欢跟老虎玩的人，没事就去打老虎玩。

那你说这个打老虎这个东西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风险的事情。所以通过这个小事我们也知道李广是非常的好勇的，斗狠的这样一个人，而且他去射老虎的时候，经常被老虎所伤。按理说你是一个远程攻击型的选手，如果是今天电视里边这种狙击手型的，基本上老虎是发现不了你的。

但是李广不是的，李广因为他觉得自己本身很大，所以他经常出来直接跟老虎斗，而且往往是老虎离他很近的时候，他才发箭，就这个是李广的一个特点，包括李广为什么每次很容易被匈奴包围，也是这个原因，就是他非常的自信，甚至自信到有点自负的地步。所以这个《史记》里边讲说“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什么意思？就是哪怕敌人已经围上来了，已经离得很近了，他也不着急放箭。他说我只要每一箭放出去，我必定是百分之百的，有把握的时候我再放。这就是李广的这个底气，但是这个底气也使得他经常就容易让敌人接近上来了。你说如果你放箭，这个准头差一点，比如说你命中率50%，然后敌人可能冒着你的箭雨就往前冲，但是李广不是，他是我一定要命中率百分之百的时候，我这箭才出去。有点像以前说古龙那个小李飞刀，就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我估计跟这个李广有点关系，李广就是小李飞箭力例不虚发，就是我只要出去一箭，这一箭，必然要见血。

因为这个样子，所以《史记》里边就讲说“其将兵数困辱”，就是他带兵打仗的时候，经常没事就被人围起来了，因为你“度不中不发”。所以你一直不放箭，那人家就靠近你，这是第一个结果，第二个结果就是每次出去打猎，他喜欢射猛兽，所以他射猛兽的时候经常会被猛兽所伤，就是因为他“度不中不发”，就猛兽老远的来了，他也不放箭，到跟前了他再放。

但是有时候猛兽不是你一箭就能干掉的，所以李广虽然很厉害，能射虎，能斗猛兽，但是《史记》里边经常讲到说他这个没事就被猛兽给伤一下，这个也是他的一个挺要命的问题，就是李广后来打这么多场仗，没有一场特别伟大的胜利，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喜欢犯险，他喜欢冒险。

当然这个可能也是一个军事天才的特点，就是一个天才可能觉得平时的作业太不值得写了，我要写就写一个难题，就大家都不会玩的，所以这个也是李广的一个弱点，或者说它的一个命数。当然在这里面这个司马迁还讲到一个事，就是李广自己也意识到说我怎么这么点背，用汉武帝的话来讲叫数奇，就是说太背了，而且不是背一回两回，是每回都特别背，所以李广自己也觉得是不是我哪个地方以前犯了什么事触怒了神明。然后《史记》里边就讲到一个小事，有一次他就跟一个人聊天，这个人叫王朔，不是咱们写小说那个王朔，就是汉朝的一个王朔。这王硕的擅长是什么呢？叫望气。这个就有点虚了，有点玄了，但其实就是说它会相面，叫望气。

王朔。李广有一次就偷偷的私下里跟他聊天，就讲他说这个我就觉得不太对，为什么不对？汉朝跟匈奴打仗，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在参与，当然那个时候李广已经年纪不小了，他说这几十年打下来，感觉我就没有缺过什么大仗，每场仗我都在，但是打了这么多场仗，我最后就是每次都封赏都没我的份，就封侯都没有我的份。说当年跟着我一起打仗的那些，哪怕是才能非常平庸的人，那些小弟，大家最后都封侯了，说我为什么就一直封不上侯呢？然后他就问这个会望气的王朔，“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

什么意思？就说难道我长得就是个封不了侯的样吗？给我相面，你看我的这个长相，难道就封不了侯吗？还是说这就是我的命？那王朔怎么说的？王朔这个答案也特别有意思，他说你自己想想，你有没有什么做的让自己特别后悔、悔恨的事情，原文叫“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这是一个特有意思的回答，就有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觉得说，是不是上天对我不公平？但是你看，哪怕是一个算命的人，他都会问你，就这个终极的很厉害的算命师，他的问题是什么？他叫做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命不好，请你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没有？所以李广就想了想就说，真有一件亏心事，是什么亏心事？说当年做这个陇西太守的时候，羌人就是这个外边的羌族人造反，我当时就骗他们，我就引诱他们让他们投降，他们后来果然投降了，但是肯定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说你们投降之后我会给你们（好处），结果我出尔反尔，他们投降了之后，我把这个投降的 800 多人都给杀掉。

他说这个应该就是我这一辈子最亏心的一件事情，就我杀了一批投降的人，而这些投降的人是因为我骗他们而投降的。结果这个王朔就讲了一句话，说“祸莫大于杀已降”，说最大的祸患就是去杀掉那些已经投降的人。当然为什么祸莫大于杀已降，就这个从算命的角度上来讲是为什么？我就跟你们讲不清楚了。但是哪怕抛开算命的这个情节，我们直接拿到这个事上来讲，这确实是一个祸，为什么呢？就别人已经投降了，你还把人家杀掉。第一是你叫出尔法尔，第二个是这是一个非常残暴的事情，就这件事情如果你做了的话，你想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再投降你？很明显就不会了。

就像是我们前面讲项羽，刘邦打天下的时候，为什么项羽那么强？最后就是进入咸阳的时候，秦军拼死抵抗，就是因为项羽喜欢杀降族，就是谁投降的，项羽这就把他干掉了，那你说谁还投降？大家听说项羽来了，千万不能投降，就宁死都不能投降这个人。因为投降了是个死，我们跟他拼了或许还能活下来，所以这就是你杀降卒的危害，那反过来人家刘邦就特别刘邦就是一路进咸阳开绿灯。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投降我就接受，所以大家一看说，那就望风而降，大家就都去投降，最后刘邦就这么进去了。

所以到了李广这个时候，其实仍然是这样的，就在战场上，你杀降卒是一个很有问题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你对这个降卒得有确定的信心，如果人家是假装投降，实际要收拾你的，那就没办法了。但是这个就涉及到一个你信不信的问题，如果你确实不信的话，你就别跟人讲说你投降我会怎么样对你，如果你确实相信了，那你就不要去杀别人。所以李广犯了一个大忌讳，就是一方面跟别人说的好好的，但是另一方面因为他好勇，所以他把这些人都给杀掉了。王朔就说你这件事就是你所以不得侯的这个原因。

我们通过这个事儿会发现李广好勇，李广杀降，但是李广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点意气用事的人，放在今天就是感情用事，这件事情其实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你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热血澎湃的将军，你是很容易在战场上影响这些士兵的。这也是我们前面讲的李广不是一个像程不识那样的理性带兵打仗的人，放在今天，如果我们说有文科、理科，李广百分之百是个文科生，但是他的问题就是你凭着感性做事情，有些事其实你就有点做得不太合理。比方说史记里边还讲到一个事，这个事就是李广经常被人诟病的一件事情，说李广有一次出去打仗，然后没什么功劳，还犯了罪，最后就被这个贬为庶人了，贬为庶人之后他就出去打猎，他经过了一个地方叫霸陵亭，回来的时候这个碰上霸陵亭的这个看守叫尉。霸陵尉就喝醉了酒，就说不准走，因为已经到了晚上了，那按理说就不许通行了。

当然这个也有霸陵尉喝醉了酒，发酒疯，这时候这个李广的随从就说这个人是故里将军，就是这是人家以前的将军，李广，意思就是你通融一下，结果这个霸陵尉说了句什么话，他说“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说不要说以前的将军，现在的将军我都不让你走，所以这个霸陵尉非常的嚣张，喝醉了酒，借酒发挥，但这种人很让人讨厌，但是像碰上李广这么一个意气用事的人，李广肯定就对这人很愤怒了。

结果就是当天晚上让李广就在这个霸陵亭底下待了整整一宿，天亮了李广才等意走，结果后来匈奴人杀进来了，而且把这个辽西太守给干掉了，整个的朝廷就发现没有人能够对抗匈奴，这时候又想起谁来呢？想起被贬成平民的李广，然后再一次把李广启用，然后请李广做右北平太守，结果李广接了太守之后就做了一件事，他说我要个人，我就要那霸陵尉，说让他跟我一起去打匈奴，当然你现在作为将军，你肯定可以调动（人员），结果就把这个霸陵尉调到他的军队里来了，《史记》里边就讲说“至军而斩之”，来了之后李广就把他干了。

所以你看这个事是特别典型的，李广是一个意气用事的将军，就是他非常明显的是一个很冲动的人，他跟韩信不太一样，韩信是个非常理性的，能忍辱负重的人，李广这个人是忍不了辱的，他又是一个天才型的人，又不愿意屈居人下。就这个事情其实就能够体现出来李广的特点，所以李广直接就把这霸陵尉给杀了，后来很多人就用这个事情来诟病李广，说李广小心眼，一方面你说他小心眼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其实司马迁写他这件事情主要还不是为了表现这个人，小心眼还是为了表现李广是个感情用事的人，那你知道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很容易怎么样？很容易回过头来被感情所伤。有时候比如说愤怒，特别愤怒的时候，最后说跟你拼了，不要命了。你看这就是李广的特点。所以其实最后李广的死跟这件事情非常有关系，就是跟他的感情用事的特点是有关系的。

《史记》里边讲到李广的最后一场仗是怎么打的，包括是怎么输的，最后输了之后是怎么死的，每一步都跟李广的感情用事有关，如果李广不是一个这么感情用事的人，如果他能够像韩信一样忍辱负重。你看韩信胯下之辱都能忍，李广忍不了，如果李广能忍的话，也许结局就不是这样了。所以等下一次的时候，我们好好来讲一讲李广的结局，咱们看看李广这个人到底为什么死，包括司马迁对他的一个评价到底是怎样的。我们今天就读到这。

感悟：

性格决定命运吗？

如果，我们放任性格去左右我们的行动，而不是根据使命根据全局去进行调整，全凭意气用事，那么性格一定会决定命运，而且往往是悲惨的命运。

学史记，看李将军的故事，在为李将军惋惜的同时，我们也必须引以为戒。

如果，遇到事情，能够，接纳情绪的同时理性地思考，就可能避免意气用事。

如果能够更清晰地知道我们的使命所在，就不容易沉溺于用冒险来显示自己的能力。

如果能够更清晰的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更容易有悲天悯人的情怀，遇到事情就不会仅考虑自己的感受，也会顾及到他人。

如果胸怀家国天下，做事情就更容易，顾大局，有度量。

唏嘘之余，也有一个神奇的想法。《亮剑》中，李云龙有了赵刚之后，成就了一段传奇。如果当年李将军身边也有赵刚这样的人物呢？历史可能会不一样。

进一步回到具体的事情上来，但我发现我经常会意气用事，有很难改变的时候，我就需要，努力地去寻找一个赵刚，真诚地和他做朋友，请他在关键时刻帮我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