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年纪相仿、性格迥异的兄弟,从出生、成长、分离,因为另一个生命的到来,旋钮式地将兄弟俩的精神枢纽,爱恨交织地罗织出充满怜悯、对立、孤寂、疏离、思念的动人故事。
裘帕·拉希莉这本《低地》,曾经于2014年获得DSC南亚文学奖。她敏锐的情感,细腻的笔触,浅白的对话,对动物及植物丰富的知识,以及对时代背景、文化特色的考究,将一个家庭四代的历经故事、情感冲突,流畅有致地铺陈开来。
我对于印度这个国家,一直怀有抵触的情绪,一因為信仰的差異,二因為生意上遇到的客戶有不佳經驗,然而,文學作品奇妙之處,就在於它能透過文字的力量与感染力,卸下我心中的藩籬,將我帶入那個陌生的國度,一探主角之间的聚散离合,情感纠葛。
形影不离的兄弟
苏巴什与乌达安是一对长像貌似却性格迥异异的兄弟。他们年龄相差15个月,形影不离地一起玩乐、一起经历各种冒险、一起学习,也一起往各自不同的方向远离彼此。
哥哥苏巴什个性相较之下显得平静,父母从不必担心他,但也不偏爱他。乌达安却无视自我约束,总有办法令父母惊奇或是留下深刻的印象。
1967年,西孟加拉北端的纳萨尔巴里,迎来一场农民与地主对立掀起的革命。校园内一次次的示威、抗议,以及随后政府的血腥镇压,挑旺了乌达安个性里叛逆的热血。对于这场革命不同的解读,拉远了他们兄弟间心里的距离。
苏巴什赞同父亲保守的作风,他从不加入任何政党或工会,不冒任何风险发表言论立场,因为保护家人的安全是他为父的责任。但乌达安却不以为然,他激进地参与这场革命,同时预示了最终的命运。
虽然苏巴什并不认同弟弟的行为,仍然随乌达安参加过几次反动的聚会。苏巴什静静听着那些,为创建新社会而呐喊的演说,心里并不相信一个进口的意识形态,能够解决印度的问题。表面上顺从弟弟,心里的恐惧却一再翻騰,他担心如果拒绝了乌达安,他们将不再是兄弟。
渐行渐远的情谊
透过这场革命,作者把兄弟两个人性个上的特点,细腻有致地呈现在读者眼前。他们两情感上的依赖,也因为价值观的差异而渐行渐远。苏巴什想出国留学,对事业前途充满热情,认为乌达安只考虑自己,不顾念父母,对前途漠不关心的行迳太自私。而对改革政府现状充满理想的乌达安,并不认为生活是为了在意父母怎么想。
乌达安选择离开了家人,他所专注的事情与苏巴什再也不相关,他们就这么走出了彼此的生命,也走向两个不一样的命运。
苏巴什到美国的罗得岛,展开了他生命的另一个篇章。在没有乌达安的日子里,独自面对他的学习、适应新文化、自己照料生活,甚至,没有人可以分享的爱情故事。这一切,原本都是他想与乌达安一起经历的。
而地球的另一端,那个充满激情的乌达安,来信提到自己与妻子一起度过安静的夜晚,却令苏巴什困惑。那个与他一起分享摩斯密码、翻墙探险、学习成长的弟弟,如今却将承诺给了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
救拔孤独的灵魂
苏巴什没有想到,这个未曾见过的弟媳,即将占据他生命接下来的12年岁月。他们第一次的相见钮带,竟然是乌安达的骤逝。
眼见一个孤独的灵魂,默默承受着传统文化对女性的蹂躏,而她的身体里,还孕育着乌达安生命的延续。向来个性顺从的苏巴什,情感深处对弟弟的深邃牵挂,似乎在弟媳高丽身上找到了出口,他想要把高丽从生命的泥泞中救出来,于是勇敢地提出了带高丽到美国生活的提议。
高丽到了美国,与死去丈夫的哥哥共同建立新家庭,在一个没有人认识的遥远国度,展开没有性别岐视的新生活,难道不是故事完美的结局吗?
诚如《娱乐周刊》的书评所说:“拉希莉是设置戏剧性转变的大师,但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他让张力慢慢积累,直到突然转折。她所扭折的其实是你.....拉希莉展示了当你一路上都在担心某个波折即将发生的时候,它就越发具有毁灭性。”
生命的疏离
我随着阅读的兴味,在如此的转折中,臣服于作者的笔尖。拉希莉透过笔下的高丽,对印度文化体制下女性权利被剥夺,提出发人深省的反思。她与乌安达私奔,与苏巴什逃往美国,看似命运的安排,却预示着她灵魂深处潜伏的叛逆与极端。
高丽自幼与祖父母同住,父母在她童年时期的缺席,形成她独立倔强又不喜与人亲近的个性。因为感受不到母亲的关爱,没有学习的对象,使得她面对自己的女儿贝拉时,无法释放出母亲的本能。
高丽看似安静的外表,从待产阶段开始,即有一股知识洪流在她心中翻騰。每天与苏巴什近距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的心灵却相对疏离,即便无法掌握未知,她仍固执又任性地充满期待。
女儿贝拉成长的时间里,高丽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对哲学的追寻。她完成一篇篇论文,似乎挑战这些待解难题的过程中,才有可能像赛跑一样地生活,一旦停下来,或许将失去扮演她角色的能力。他们之间的疏离,被苏巴什一次意外发现,高丽把女儿独自留在家中,拉到了制高点。
高丽与人相处之间的疏离,透过作者的笔,一次又一次地堆叠。从她年幼时与父母的疏离;与亲人间的疏远;和乌达安婚后与公婆之间的疏离;随苏巴什到美国后,与苏巴什的疏离;女儿贝拉出生后走不近的母女关系;工作上、朋友相处,高丽始终与人保持距离。而这种种的关系之间,若有似无地隐藏着互为因果的关系,造就了一个孤独一生的灵魂。
低地生物存活之道
苏巴什的父亲去世,他带着贝拉回印度奔丧。六周后回到罗得岛,高丽已经离开了这个家庭。高丽与苏巴什之间的疏离,像传染病一样,贝拉也染上了。
贝拉从母亲身上无法获得母爱;埋怨父亲放手让母亲离去,不去挽回这段婚姻。渐渐地她开始封闭自己。故事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在每个人的心里,留下沼泽般的泥泞,每一段关系都走向同样的结局,引领读者沉重地为每一个角色走不进彼此心中而纠心。
高丽因为自幼遭遗弃的伤痛,痛失爱人的悲伤,与不爱的人生活的无奈,看见女儿便勾起她的伤痛回忆,甚至被心爱的人利用,而无心地伤害了另一个生命,种种爱恨交织的情绪,砌成一道厚墙,阻隔了别人走近她心里的机会。
她生命中黑暗、阴湿、杂草丛生的地方,就像低地一样。低地里有些生物,为了谋求生存,把自己埋在淤土里,模拟死亡,等待雨季到来,生命回归。
阅读《低地》一书的过程中,我与乌达和苏巴什一起,奔跑在布满水葫芦的低地旁;我与高丽一起,在罗得岛大学图书馆里,沉浸于书籍浩翰的知识大海中;我与贝拉一起,为回归自然、改善世界的奉献而努力。与每一个角色人物,共同经历心中的孤独,踏着他们心中的泥泞,踩进他们心中的悲伤。最后,在乌达安被击毙的枪声中,在苏巴什与乌达安曾经奔跑的球场上,看见一道沉默的阳光。那道光亮照进我的心中,让我看见属于自己的那片低地。
在书中人物疏离的情感中,我看见自己相似的经历;在书中情节的发展里,我重新检视自己处理问题的视角;从作者对结局的处理手法,我深刻反思自己欠缺的智慧。
《以赛亚书》58章12节说:“那些出于你的人,必修造久已荒废之处。你要建立拆毁累代的根基,你必称为补破口的,和重修路径与人居住的。”书中的人物,心中似乎都缺了一角,那需要被填满的欠缺部分,我认为是爱。
透过阅读的梳理,无论心中那片曾经的低地,多么污秽杂乱,信仰的洗涤,早已将泥沼中的垃圾清除,在低地建起坚固的高楼。神的爱必引领我们每个人,走出泥泞,走出心中的低地,走向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