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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到达十一层,缓缓打开门。我走出电梯,见到他。他撅着屁股,弯着腰,手上的工具插在锁眼里。我愣了下,往后撤了两步,看到电梯的数字显示11,确实是我家的门。门口的声控灯亮起。他立马直起身,转过头正好和我对上视线,手上的工具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和他都呆住了。
“那个,我走错门了。”他尴尬地弯腰捡起工具,藏到身后。
“站住。”他正想走,我叫住他,“走什么走。你刚刚在干嘛?”
“没,没啥。”他的手不自然地藏在身后,身体往后仰,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刚刚显然是在撬我家的锁,还骗我说没什么。我不想再和他多说废话,拿出手机,准备报警。他突然上前,抓住我的手,跪下来。我的手被他用力一扯,手机没有拿稳,掉到地上。屏幕上亮着“110”的号码,只要点击拨号就可以报警。
“求求你了,我不是坏人,我们是邻居,求求你不要报警。”
他的手抓着我不肯放开,连着磕了几个头。我的手被他一上一下地来回扯。
我想起来了,他确实是我家对门的邻居。在之前我见过他几次,不过见了面最多就是点点头,没有说过话。没想到我和他的第一次对话,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进行的。
“是邻居你也不能开我的门。”
“求求你,我女儿生病了,没有钱,我才……”
做贼的人被抓后总是有各种理由,都是家庭所迫。这样的事电视上见多了。
我没有被他的话影响,挣脱开他的手,想去捡地上的手机报警。我刚弯腰,他立马反应过来,抢过手机。
他弓着身子,不让我有机会碰到手机。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背上,露出脊椎的痕迹,一条不太明显的线。
我没有想过他会抢手机。空气沉默了片刻,声控灯暗了下来。
“怎么?不偷改抢了?”
我高声说话,给自己壮胆。他要是用强,我要怎么办?脑子里飞快转着。
声控灯再次亮起。
他抬起头。灯光下,他的脸部肌肉挤到了一起。感觉下一刻他就要站起来打我。我长期伏案,缺乏锻炼,而他是小偷,想必身强体壮。要是真和他对上,我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突然直起身,吓了我一跳,往后连退了几步。
“求求你,听我说完。”他把我的手机放到地上,从口袋中拿出他的手机,“你看,这就是我女儿。”
他打开相册,一张张照片划过去。照片上穿着鲜艳衣服的女孩是他女儿。我见过一两面,是个灵动可爱的小女孩。他划到后面,是女孩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我还在看照片,他突然哭出声来。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
我从他手中拿过他的手机。照片上确实是他的女儿,仔细看两张脸是一样的,但已经看不到灵动的影子。她脸颊上的皮凹陷下去,瘦骨如柴。
他还没止住哭泣,我的内心已经有些动摇。他女儿看起来确实是生病了,可他到底还是小偷。事出有因就该被原谅吗?这个社会可没有这么善良。至少对我是没有这么善良。
晚上骑电动车回来,因为长期加班,有些疲惫,转弯的时候没有控制好车速,和一辆私家车擦身而过。对方其实也没减速,可他下车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最后赔了点钱才让我走。
他跪在地上,慢慢止住哭泣。声控灯再次熄灭,他手机的光照在我脸上。他的手机在我手上,他没看我,要是想报警,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我最终还是心软了。
“这次就算了,别再有下次。”
我把手机还给他。
他接过手机,连连点头,答应我不会再有下次。我从地上拿起我的手机,掏出钥匙开门。可是无论我怎么用力,都开不了门。
“可能是我刚刚用力不对,损坏了锁芯。”
他赶紧起身,上前用他的工具帮我开门。这门被他撬过后,用钥匙反而开不了,还需要他用工具开。他拿工具在锁眼里捅了两下,也没打开。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他一边开锁,一边和我说话。他告诉我,他以前是开锁的锁匠,在小县城赚的钱不多。后来为了多赚点让女儿过得好一点,他来到城市当了外卖骑手。钱比以前在县城的时候赚得多,如果不是因为女儿生病,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他慢慢放松下来,手上的动作不再磕磕绊绊,吧嗒一声,门开了。
工作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出了事故,到家又遇到有人撬锁。我的大脑已经疲惫不堪,没有力气和他纠缠,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一天的工作。
还要去修电动车,还要找人来换把锁。
“记得你答应我的,别再当小偷了,赚钱要堂堂正正。”
转头和他说一声,我走进门,把门一关,把他留在冰冷的门外。
第二天醒来,我急急忙忙简单收拾一下去上班,打开门,他正站在我家门口,手里还拿着工具。
“你干嘛?”我抓紧门把手。
他有撬锁的前科,虽然事出有因我没追究,但心里还是对他不放心。
“我给你换锁,不然你晚上回来开不起来。”他举了举手里的锁说。
我并不是很相信他,警惕地看着他。
他急忙解释:“你放心,这锁是全新的,钥匙都在这里,我没有留钥匙。”
“我知道。”他手里的锁确实是新的,还没拆分,“再说,你要开门也不用钥匙。”
他低下头,手也自然地垂下。
“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向他道歉。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尴尬地笑。“我知道。”
“你女儿的病需要多少钱?”话一开口我就有些后悔,不过我还是接着说下去,同时在心里祈祷他拒绝,“我这有些钱,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借你。”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脸要你的钱。”
他拆开包装,拿出锁,帮我换好锁,把钥匙交给我,然后从楼梯下去。我不用再去找人换锁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有些后悔。刚刚我说话不过大脑,说他开锁不需要钥匙,伤了他的自尊心。
我想追上去找他道歉,可是他已经走远。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见到他。虽然住在对门,但因为作息时间不同,如果他有意避开的话,要碰上面也不容易。我几次看着他家的门,想要找他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手轻轻地抬起,又悄悄地放下。想到他落寞的眼神和离去的背影,我没有勇气去敲门。
他是为了给女儿治病才撬我的门。虽然仍然是入室行窃,但也情有可原。要是我处在他的位置,我又能比他做得好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牵挂他女儿的病情。
不知道他女儿怎么样了,他筹到钱了没有,有没有治好他女儿。
后来,我家的门锁没有再坏过,但我总觉得他可能会再来偷,毕竟是他装的锁,他很熟悉。我有些矛盾,有时担心他来偷,有时又希望他再来偷。这样他或许能筹到给女儿治病的钱。
再见到他已经是半年后,快要过年了。寒冷的天气下起了雪,给街上的灯笼穿上白色的棉袄。公司难得的,提早下班,我到家时正好撞见他。他也刚到家,钥匙还插在锁眼里,还没开门。我和他四目相对,半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只不过那时他插的是我的锁眼,现在插的是他自己的锁眼。
他嘴咬着安全帽,左手笨拙地转动钥匙开门。
“你女儿的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控制住了已经。”他的声音从咬紧的牙缝里发出,他的右手垂在一旁,没有拿安全帽。
“你的右手?你又去偷了?”我立刻想到,他可能又去偷了。
“没有。”他着急地否认,安全帽从嘴里掉落砸到地面上,发出脆响,“我是送外卖的时候太累,没注意被车撞了。车主赔了我钱,我没追究他,拿那个钱给女儿治病了。多亏他撞了我,不然我女儿还没法治疗。”
“那你还能送外卖吗?”
我心里有些难受。要是我把存着买房的钱借给他些,他也许就不用那么拼,就不会被车撞。
他弯下腰捡安全帽,右手怪异地下垂。
他直起身,冲我笑了笑。“没事。辛苦是辛苦了点,但送外卖还是没问题。我女儿的后续康复还需要我赚钱呢。”
“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能帮的我会尽量帮。”
这回我说的话是真心的,他现在身体这样的情况,往后女儿康复还需要钱,我是真心想帮帮他。
但是,他摇了摇头。“谢谢。不过我还可以靠我的手。我现在堂堂正正赚钱,很安心。”
他重新咬住安全帽,左手转动钥匙,打开门,收起钥匙,侧着身子走进屋,把门关上,留下我在外面,看着他关上的门,随后转身走回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