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旋木
记得高中那会儿最大的梦想就是寝室里有一台空调。冬天开着暖风吃冰棍,夏天开着冷风盖棉被。可终归要回到现实,夏天,无限燥热。
于是龇牙咧嘴地蹬开被子,狂踹一通上层的床板。紧接着在上铺同样狂躁的哥们怒吼一声。我的脸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砸中,变得异常丰满。
这就是现实。
隔壁般转来一个女生,叫童慧。个子矮小身材削瘦,相貌顶多算还好。只不过每次当我在门口搜寻美女时,经常会看到她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看些什么,一会瞄一眼一会又赶紧转头。我也不在意。
天气实在难忍的时候,我、马路、陈年和孔夏反而会集体沉默,在床上打坐,任由着被排山倒海的汗水淹没。有种慷慨就义的悲壮感。然而这时候,我们听到了缓慢的敲门声。 孔夏拖着满身的不甘愿下了床,开门。
是童慧。
她很精神的束着马尾,看着我们,先是愣了一下,后又很放心的笑了笑。
“ 那个…我和林晓买冰棍的时候多买了,给你们的。”
“为什么给我们?”孔夏淡淡得说。
我靠!你问那么多干嘛!人家姑娘好心雪中送炭你还摆什么臭架子!你要脸面我们不要!我们只要冰棍!我想也没想从童慧手里接过了,很灿烂很灿烂地对她笑:“谢谢哦!”然后就是孔夏一脸的凶神恶煞。
我赶紧逃,拉着眼珠子快掉地上马路和陈年狂啃冰棍,三个人对着天花板没命的笑。
童慧低着头,微微地翘起嘴角:“嗯…我先走了。”
孔夏一个人沉着脸,看童慧的背影看得出神。
后来童慧隔几天就送一次,我和马路还有陈年一人开一次门,而孔夏就在床上看书,也从来没吃过。童慧和我混熟了,每次都问我孔夏还好吗,虽然她说得很含蓄,但我懂,于是每次都说很好很好。童慧笑得很好看,柔软的秀发散在她瘦弱的肩上。她的眼睛特别亮,双颊红得嫣柔。真得非常好看。
那天放学,我和童慧一起走。我问她:“你喜欢孔夏?”她停下步伐,拽着我的衣服:“有空吗?我仔细告诉你。”
童慧和孔夏原本是一所学校的。孔夏在之前的学校是个十足的痞子,动不动就惹一屁股债,并且脾气很烂。童慧说有一次她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他,衣服上有暗红的血迹,身上到处都是灰尘和泥土,异常颓唐地坐在地上,满身烟酒味。当时她看他实在狼狈,就递给他自己的水杯说烟酒对身体不好,孔夏大骂了声滚。但童慧仍旧是把水杯放在他身旁之后,才走的。
那时童慧已经暗恋他很久了。别人都说好人多得是,童慧你怎么喜欢这种人。每次童慧都摇摇头说我知道他的。他不是坏人。
后来孔夏不知道什么原因金盆洗手,洗心革面,转到了我们这所学校。紧接着,童慧也转来,只为了找他。
我听后半分敬佩半分好笑的问她:“你都不了解他,怎么就喜欢他这么久还转学来找他?”童慧仍是笑:“啊?我不知道。只是我知道他是好人。反正我喜欢他。”
反正我喜欢他。
草率又直白的一句话。但只有她能够为了这样的一句话坚持下来。
夜晚中的童慧,一点也不普通,一点也不矮小。
孔夏生病了,他的爸妈离异,身处他乡,并不知晓。他一个人去了医院,一个人拿了药,又一个人躺在寝室。那天是周末,我们三个人出去上网,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童慧不知道从哪得知孔夏生病了,只记得她好像给我们打电话问他在哪。她头发顾不得梳理,骑着单车赶回学校。
孔夏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到童慧在旁边一动不动。他的额头上是浸湿的毛巾。
“生病也不知道告诉别人。”童慧的声音很软,有一点颤抖。孔夏沉默。“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同样的语气。孔夏还是沉默。“你看你都没力气说话了。”话音未落,孔夏缓慢的坐起来:“以后别来找我了。”童慧的笑容僵住,复又如常:“怎么啦?”孔夏依旧是淡淡的模样。
“我不喜欢你。”
和童慧一样的草率和直白。
童慧松开整理他被子的手,指了指桌子:“药放在那儿。”转身离开。
孔夏对她毫无兴趣。只是不知道哪来的难过。
童慧半个多月没再来过。每次我喊她说话她都推辞。
时间拖着巨大的阴影旋转,我们的日子万事如常。
孔夏半个月都没来上课,我们反反复复打了无数个电话,从没人接。我们心中慌了。他在这儿没什么亲人,会去哪儿呢。童慧也音讯全无。她和他一样,在这座城市,从来都是一个人。
那天我和陈年走遍各处孔夏经常去的地方,在xx酒吧里看到了他。
他像是一名流浪汉,蓬头垢面,一个人在角落里,目光空洞,动作迟缓。我们赶紧跑过去,流着泪问他:“你个混蛋!你他妈去哪儿了!”他低着头,喃喃地自言自语:“她妈的浑身是债。”我狠狠地拍了他的肩膀:“你说什么?”“之前欠人家的钱,没还上。”他笑了笑,大吼着:“来哥们儿!喝酒!”
我和陈年对视。孔夏一个人闹着,闹着,终于趴在桌子上睡去。满手满脸的泪。
我和陈年都没问,却都心知肚明。孔夏总不与我们一起上网,吃饭时总是不舍得多买肉…很多很多事,都有了答案。
我记得那天他迷迷糊糊地说:“我得为我的过去买单,才能有新的生活。”
我们筹划着帮孔夏还债,一天又一天过去,也没有多少。我想我终于知道了有心无力的感觉,我快被这种无力感一寸一寸地吞噬,一口一口地咀嚼。我们很少笑,也很少说话。一天一天,真正的沉默着。
我也会时不时的想着童慧。以前孔夏什么事她都第一个知道第一个帮。这次却连她的影子都没瞧见。不知怎么,每次想起她,也会不经意的冷哼一声。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秋天的凉意钻进胸膛,我身上竟然是是刺骨的寒意。莫名其妙。
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我却看到了童慧。
她的面容不再红润,眼神浑浊而满是困倦。
“嘿。”她努力笑着,我清晰的感到了她笑容中洪荒的苍白。“最近你去哪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情绪。掩饰满心的质问与悲凉。“给你一样东西,你必须收下。”她纤细的手掌上捧着一个信封。很用力的塞进我手里。不给我拒绝的机会。“钱不多。不过我尽力了。”我刚想开口,她又说:“如果这件事别人知道了,我不会放过你的。”童慧挤出笑容。转身离开。她的步子应该很轻的。但一声有一声的踏步声敲打着我。
我留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口。
风很凉,夜很黑,她很美。
孔夏的钱一点点还清,我们每天都期待着孔夏真正地告别从前。
又是几个月过去,孔夏开准备去大理找自己的奶奶。
我们坐在草地上,眼泪排山倒海,淹没着身上每一个毛孔。什么都一样,什么都在变。我们准备着各奔东西,带走沉甸甸的回忆。
去火车站送孔夏的时候,她来了。
我很意外,又很坦然。
童慧束着精神的马尾,抬着头,认真的看着孔夏。她的眼睛特别亮。面容红得嫣柔。孔夏第一次对她笑,同样,也是最后一次。“对不起。”孔夏声音沙哑。没等孔夏继续说,童慧一把抱住他,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这么久了,有句话一直没问出口,虽然我知道答案但我今天还是要问你。你不用回答。”
童慧哽咽着,转身离开。她的声音迂回在风中。
汽笛声响起,像一声庄重的宣告。宣告着未知的漫漫长路。宣告着每一个人的撕心裂肺、痛苦别离。然后就是车轮转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撕碎我们的故事。撕碎我们的未来。那声音也在问着和童慧一样的问题。一样的草率和直白。
你可不可以爱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