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南门外的护城河边上,面包车停在路旁。
城市里本来是没有日出可看的。所以无论前一夜我睡得多晚,第二天都会来城墙底下看日出。
清晨的城墙绕着薄薄的雾气,穿着大褂的男人骑着三轮车,一言不发地扎进雾气之中。整车的土豆摇晃着男人的身体,伴随着车身发出的悲鸣。
我看着男人悲怆决绝的背影,从兜里掏出吸了半只的兰州,夹在耳朵上。
快了。
远远的雾气从城门楼子的屋檐上开始散去,一团金色缓缓铺陈过来。等这团金色漫延到城门中间的“南门”两个字,橘红色的太阳便从城墙的边缘显露形状。开始很慢,像是城墙后有人用铁链子锁着,一顿一顿地露出半个。在之后速度突然快起来,眨眨眼整个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了,连颜色也变成发白的亮金。
我把那半支烟点燃,恨恨地吸一口,又在石栏杆上掐灭,重新放回口袋。
拉开车门,轻踩油门,驶进长安城。
过了八点,长安城的街头上开始人来人往。
可长安城的白天,是了无生趣的。无趣到城墙都是泛白的死灰色。街面上熙熙攘攘,城墙根儿底下却尽是些没了主人的车壳子。偶尔有外国姑娘的高跟鞋声音,走近又走远。
这个时间段的活物,似乎只有穿着一身蓝制服的看车人岑妈。
岑妈不是大妈,而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凭借一己之力把这墙根儿底下的近百辆各式车辆管理得井井有条,像个心灵手巧行事果断的母亲,所以被叫做岑妈。
我跟岑妈关系很好,便能在白天肆无忌惮地停在这死气沉沉的城墙根儿。
我开着车窗靠在座位上,偶尔会看见熟悉的面孔。可暴露在阳光下的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是匆匆而过。
这辆面包车陪了我很久。除了驾驶室,后面的座位全部拆掉,换成了厚实的双人床垫。车窗贴了反光膜,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我脱下衬衫,像条鱼一样滑进这有限的黑暗。
有的人喜欢在夜里把所有灯都打开狂欢,有的人却喜欢在白天把自己锁在的闷黑的面包车里安眠。
刚躺下就听见车门的锁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光天化日竟有偷车贼?
我穿上衣服,从床垫侧边摸出一截铁管双手握住。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只手探进来,我对准了砸下去——一声惨叫。
竟然是个姑娘!
住在面包车里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姑娘偷车。
姑娘很瘦,个子不高,穿一件vans的迷彩防风衣,齐耳短发中一抹魅惑的蓝色若隐若现。两只大眼睛和精致的小鼻头此时此刻正皱在一起,捂着红肿的右手呲牙咧嘴。
“大白天的你躲车里干嘛呀!还下手这么重!不像个姑娘!”
如此理直气壮埋怨别人的偷车贼我也是第一次见。
“光天化日之下就偷鸡摸狗不说,还笨手笨脚被人抓住,不像个姑娘!”我回敬她。
她见我收起铁管,就嬉皮笑脸起来,左手扶着车门,右手耷拉在一边,扬起眉毛问我:“姐,你把这车借我一晚上成么?明儿一早准还你。”
我没说话,从兜里掏出指甲刀。
“我搞到一批特便宜的牛肉,其实是腌过的猪肉。今晚上出货,可是我车前两天让人扣了。”她拍了拍车门,“你这大家伙刚刚好,不白借,给你分钱。”
我合上指甲刀,“嚯”的一声把车门全部拉开。床垫久违的暴露在阳光之下,散发出一丝羞赧地满足气。
“我勒个去!你不会就住这吧!”她夸张地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
“所以这个忙我帮不上。”我重新拉上车门,“相识一场是个缘分,前面那个白色的丰田停了三天了没人管,碰碰运气去吧。”
“姐!”她一把撑住车门,“让我睡一晚上吧!明儿赚了钱我就走!”
“一晚上一百。”
“得嘞!我叫小白,姐你叫啥?”
“张小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