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万物勃发,春和景明。人们抚今追昔,倍加怀念逝去的亲人,纷纷走出家门来到墓地,伤感而虔诚地添土、焚烧纸钱。风吹着坟头上的纸簌簌作响,未燃尽的纸在麦田里、道路上飘摇着滚动着,天地间似乎突然变得低沉而昏暗,让人更觉悲怆。
红色文化在涌动,红色基因在传承。记得小学五年级那年,学校组织师生到县烈士陵园举行了一次清明祭扫活动。同学们排着长长的队伍,踏着晨露,迎着朝阳,穿过静静流淌的五龙河、柳沟河,越过停着一架架战鹰的飞机场,徒步三十华里到达目的地,毫无倦意。高高耸立的烈士纪念塔,满目的苍松翠柏,遍地金黄的迎春花,摩肩擦踵表情凝重的人群,立刻把我们融入了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中。大家敛声静气,在烈士墓前徘徊哀思,在纪念馆内挤到人群前边听边看边记,一件件带着炮火硝烟的遗物,无数英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让我们幼小的心灵受到巨大的震撼,发奋学习矢志报国的激情如火焰般升腾。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在决定命运的考场上我将这次活动写入了作文之中。
清明节是一个深植于民间的传统节日,除了祭扫,还形成了其他一些习俗,可谓多姿多彩,耐人寻味。
每当清明来临,奶奶都让我折来嫩绿柔长的柳条和散发着浓烈幽香的柏树枝,清明一大早,奶奶将柳条和柏树枝拿在手里,神情郑重地逐个房间使劲抽打,口中念念有词:“打东墙,打西墙,蝎子臭虫不进房。”“打炕席,打被子,虫咬离得远远的。”末了,将柳条和柏树枝放在后窗下,柳、柏混合的气息源源在屋子里飘散。早晨家人洗脸,脸盆里要放块柏树枝,据说能预防眼疾。女孩子头上都插着小柏树枝,我们俏皮好动的男孩子,则戴着用柳枝编成的帽子,吃着柳核,“哞哞”的吹着柳哨,满街满场追逐、打闹。在家乡人看来,柳、柏能驱虫辟邪,清明节后,天气渐热,百虫滋生,广置柳、柏,益处多多。
无论天南海北,清明节早晨吃单饼卷鸡蛋大概都不例外,家乡所不同的是煮鸡蛋时要在锅里抓上把高粱米,煮出来的鸡蛋带着茶色,而且家家户户喝又红又黏的高粱米粥,节日更有色彩,更有滋有味。中午则吃韭菜馅的水饺或炉包,孕育了一个冬天的头刀韭菜特别鲜美。饭桌上,洗的干干净净的芽葱和刚泡开的鲜酱是必不可少的,大人用葱蘸着鲜酱大口咬着,不住的劝我们:“多吃点葱,吃葱聪明。”到了这个时节,我们从野外剜来苦菜子,洗净,用刀磨碎拌上鲜酱滴上香油就饭吃,苦中有味,开胃泄火,大人不容置疑的鼓励我们说:“吃了苦菜子不害牙痛。”家乡谚语:“一百五(清明前一天或两天),曲曲芽鼓土。”在松软的向阳坡上,也能挖到刚刚放出两片嫩叶的曲曲芽,吃起来脆生生的。现在想来,清明时节,阳气生发,多吃点野味、苦味、鲜物,对于清除体内垃圾、平衡阴阳多么有好处啊!
清明节这天,人们上午出半天工,下午就歇息了,打秋千这项妙趣横生的体育活动成了令全村空巷的“大热门”。我村有四百多户十一个生产队,在二里多长的大街两旁,村人提前架起了三、四个大秋千。高大的秋千顶梁两端插着柳条和松枝,渲染着节日的气氛;套在顶梁上的两个椐丫子是用桑树或榆树弯成的,与大梁摩擦时发出“吱呦吱呦”的声响,老远就能听到;秋千绳用的则是马车上粗壮的揽绳。吃罢丰盛的午饭,人们就兴冲冲涌到秋千下了,姑娘们换上鲜艳俏丽的春装,一个个花枝招展,清清爽爽,神采奕奕,个别前卫的穿着草绿色的军上衣和高腰军鞋,在红装中更显英姿。
先是孩子们闹哄哄占据着秋千,你争我夺,秋千绳扭来扭去麻花似的。姑娘们瞅准时机,落落大方的出场了,早已搭配好的伙伴对面握好绳,有人轻轻送了一下便借势蹴了起来,蹴的一方两腿一蹲身子猛的向前一挺,你来我往,越蹴越高。经过长期劳动锻炼的腰肢和双腿是那么有力,那么健美。呵!蹴过房顶了,蹴平梁了,蹴过大槐树的树梢了,接近蓝天下飘动的白云了!柔和的春风吹拂着脸颊、鼓动着衣衫、抖弄着纱巾,粗黑的长辫子飘荡在身后,似彩云追月,如仙女下凡,一股雪花膏的味道闪来闪去。热情爽朗的大嫂在下面亮开大嗓门调侃道:“大妹子,看到婆家了没有?看着女婿了吧?心里美不美?”两张沁着汗珠的红润脸堂含羞一笑,劲便松了,十分享受的荡悠下来。巾帼们一对接着一对,也有心盛者独挑的,高潮迭起,就像欢乐的大舞台。
姑娘们大展风采之时,小伙子很绅士的站在远处闲聊着,偶尔看似漫不经心的向秋千这边瞟一眼,不难看出,他们的心在狂跳在飞翔。短暂的空场之后,小伙子们气宇轩昂的挥臂上阵了,与姑娘们不同的是,他们一律单兵作战,也不用人送,几下就蹴上去了,很快便高的让人咋舌,人像是倒立起来、要翻过大梁去似的。须眉们表演欲极强,中间耍出许多小花样,时而干净利落的将椐丫子“咵”的向两边劈开,时而在空中潇洒的“撂一下秋千板子”,时而缩身又突然站起,似雄鹰展翅,如蛟龙翻江,充满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和率性之美。姑娘们歪着头睨着,钦佩和暗慕之情在脸上漾开。
暮色苍茫之中,年过半百的老把式荆大爷精神抖搂的出场压阵了,腿脚虽不比年轻人灵活,但动作更协调更稳健更有范。他是架秋千的联络人,跑前跑后,劳苦功高。全场欢声雷动,报以热烈的掌声:“好!”“姜还是老的辣!”“老将出马一个赶俩!”长者气喘吁吁从秋千上下来,有些自谦的说:“年龄不饶人啊!压不住气了。畅快!过瘾!”“荆大爷,晚上得多喝几盅啊!”“那是!”话音未落,高亢婉转的茂腔声在人群中响起:“日落西山天黄昏,虎奔深山鸟进林——”村中一位老戏骨子情不自禁的开了嗓,韵味十足的唱腔合着散场闹闹嚷嚷的人喧声,飘荡在村子上空。
家乡迤逦的风光和多彩的风情是永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