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烟火 人间至味

我喜欢做饭。做饭的时候,我眼里心里都是食材,没有其他的忧愁。我也想找一个和我一起做饭的人结婚。

我最喜欢做的,是“肉圆”,大一点的肉圆就叫“狮子头”,想做好的肉圆或是狮子头,得用新鲜的猪肉,肥瘦相间。肥肉,使肉圆口感更嫩,而瘦的精肉则鲜美。全是肥肉,脂肪过高,不利于健康;全是瘦肉,则入口似木屑,难以咀嚼,吃完还能塞牙缝。所以若无特殊偏好,肥肉瘦肉各一半。淀粉类的食物可以使得揉成的肉圆成形,立在桌面,因此可以掺一点淀粉,当然不用淀粉也可以配一些土豆。

现在市面上的肉圆很少手工细做,菜市场买完肉,绞肉机一绞,便可拎回去做肉圆了。事实上想要圆子细腻,入口顺滑,还需要用菜刀在菜板上连同土豆(如果配了的话)一起反复切绞好的肉末,直到肉末细腻到近乎膏状,黏在菜刀上,用手一抓,起丝儿,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体现了匠人的心态。当然,切的时候可不能忘了葱,姜和盐。到了起丝儿的程度,便可以开始做肉丸了。肉圆在手心反复揉搓成形,做狮子头的话就得揉成拳头那么大。揉好的圆子,不能就这么碗里撂着,会塌。这时候得准备好六七成热的菜油或其他植物油(色拉油味腥,不建议使用,我们多用菜籽油),把肉圆迅速在锅里“走一遭”,炸至表面金黄,肉圆成形就赶紧捞上来。最后,把炸得半生的圆子盛进碗里,在锅里隔水蒸上十五分钟即可(狮子头得长一会儿)。

我是生在淮南江北的江苏人,吃着地道的淮扬菜长大,骨子里有爱美食的基因。淮扬菜在国宴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是淮扬菜取材平易,用身边最常见的廉价食材,但精工细作,强调刀工和火候。经典的淮扬菜制作工序繁杂,更强调色泽搭配,赏心悦目。

顾名思义,淮扬菜发源于江苏扬州和淮安。曾经的淮扬可是京杭大运河的沿岸城市,水陆便利,商贾云集。加上天然丰富的资源,这里自然美食荟萃。这种“好吃”的氛围,一直延续到今天。淮扬菜的风格也深深影响着临近的县市。

尽管之余寻常人家的寻常日子,家乡桌上的菜品少了一份经典淮扬名菜的细致,但是依然保留了淮扬菜清淡平和,南北皆宜的特点。现在我们做菜依然强调刀工,想做饭,先学切菜,菜切得歪七扭八,没等下锅,长辈就说你了。即使是同样的食材,不同的菜品也要有不同的切法,这可不仅仅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菜品最终的味道。

在江淮地区最最家常的菜肴里,食材一般不超过三种,而且色泽搭配合理。青椒洋葱炒肉丝,水芹菜炒肉丝,茄夹子,常见荤素搭配。三是中国人喜欢的数字,道家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似乎过了“三”这个界限,美味的边际收益便在递减。毕竟每一种食材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味道,三种食材的味道在味蕾间同时绽放,瞬间融合,对食用者来说已是全部境界。再多上一味食材,若不能完美融合其中,甚至与其他食材“犯冲”,那可是得不偿失。

食材有限,但配伍的辅料和佐料却是不可少的。江淮人的辅料取材依然简单,葱,姜,大蒜,蒜头足矣,有人家做红烧肉时,喜欢放一些八角提味儿。但除非需要,平和中正的淮扬菜系,并不擅长用花椒,尖椒等重料。江淮地区气候湿润,但湿气不如西南腹地,长沙再能吃辣的女孩儿在江淮地区吃辣都免不了上火冒出一脸的痘痘。我们的佐料也十分简单:生抽提鲜;老抽上色;料酒或白酒去腥;红醋起锅提味;糖用来起稠,增加甜甜的口感(上海人爱吃甜,其实江北人也差不多),还可以给海鱼增鲜去腥。佐料和辅料,最终只可以起到锦上添花,画龙点睛的效果,菜品的美味最终应该来自于食材本身,过重的辣味虽然入口时十分惊艳,但是可以瞬间麻痹味蕾,掩盖食材的清香或甘美,往往吃到最后,兴味全无。

用辅料和佐料,都应适可而止,但用起来也是有一定的理据。比如,做红烧肉,那用上葱和姜打底足矣,而不用味道更重的蒜。但做红烧带鱼,小黄鱼或其他的海鱼,则要用蒜头来散去海产品的腥味。佐料,更不该喧宾夺主,有一天我妈想模仿我做肉酱拌面,却把酱汁儿给熬干了,无奈之下,拌面的时候就淋了生抽酱油充数。我一尝,生抽的鲜咸和猪肉粒的甜,香格格不入,一碗面的味道找不到主心骨。生熟同锅,那可是做菜的大忌。

自从离开家之后,就吃不到最朴素,但最美味的菜肴。食堂里的菜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的都是重油重口味。菜吃完了,盘底还是油汪汪。现代人都那么忙,平日定个快餐盒饭,便对付完一日三餐。朋友聚会,也是在各大酒店或连锁餐馆,只可惜无论是外卖小店还是奢华的大饭店终究是追求效益,淮扬菜的精工细作远远跟不上市场。现在的饭店,饭菜似乎已经趋同,商家用辣,咸和味精抓住了我们的味蕾。

可谁又能说我们健康的隐患与我们日益快速的饮食消费没有关联呢?吃饭原是人生头等大事,只可惜飞速旋转的生活让它不得已成为细枝末节。我们呼吁让工业生产回归匠人心态,可每当我夜深人静一个人同自己待会儿的时候,总会想起我外公在土灶台前忙得不亦乐乎的模样,他是生活的匠人。从前真的好慢,慢到我可以静静地在小板凳上等一个下午,直到朴实无华的菜肴出锅,然后第一个拿起筷子和碗,外公笑眯眯地从锅里给我盛出花样不一的菜肴。

外公说饭菜要用精致的瓷器来盛。没有去贬低用不锈钢餐具装菜的意思,然而市面上一些劣质的不锈钢餐具和仿瓷餐具有些没有达标,虽然用着结实,不怕摔,但是容易释放一些有害物质,毕竟是入口的东西,说到底还是要善待我们的健康。餐具本身也是吃饭的一部分,首先与功能有关,其次才是审美。

我们忠于内心,忠于梦想,在这个飞速运行的时代里想抓住每一束闪亮的机遇之光来照亮我们的人生。可我还是要好好吃一顿饭的,我不怕没有人与我在觥筹交错中推杯换盏,我只怕没有人在我卸下防备后与我就着三五个朴素的菜肴互诉衷肠。这是一个可以信仰一切又可以目空一切的时代,我想忠于生活本来的样子,善待我的生活。好像漂泊在外的游子,回到家门口看到那一缕炊烟可以卸下年少的自负,偏执,承认内心一直有一个属于童年,属于亲情,属于家的角落。

年少时在家吃饭,总会羡慕远处的繁华。终于尝过千百种人间滋味,才明白,那日日升起的炊烟包含了多少匠心和爱,而我们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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