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底有远意才好。
像观古画,远远看着就好,近了就看不清了。
那远意,是带是秋水意味的冷清了,是倪瓒笔下的枯树,是八大山人的冷墨,是徐渭的不相信。
不必走得太近。太痴缠、太纠缠或者太过亲密都是一场灾难。适当的距离,保持独立的空间,这样的空气适合天长地久。
与朋友就是如此。她一人生活在我们的城中,设计一些独一无二的首饰,少与人来往。我们偶尔喝茶、吃饭。不探寻对方的隐私,不说家长里短,只说些天高地阔的话题。有关季节、服饰、书法、品味、调性、颓废。两个人喝一下午茶,弄一些饭菜吃。偶尔也做一些小点心,配着下午的咖啡。
偶尔有雨水下来,偶尔不说话。也去寺庙里看樱花,两个人开很远的车去看一棵玉兰树。这样的关系坚定稳妥。
从来不问她来自哪里,为何来到我们的城中。偶尔会交流一下彼此使用的器皿,还有各自种下的花草,开阔的态度令彼此舒服。这世上必有一类人是同类,可以不必多说一句,一个眼神就足矣。不问来处,也活到平淡天真。不喜欢到处打听,过多知道别人的隐私是一场灾难。这样的远意会关系坚固。
四季中喜欢秋天,秋天才是中国文人的滋味。秋天里亦有远意,这远意是薄雾和树叶黄,是那层萧瑟和说不出的荒寒。画家笔下多是秋水长天的秋天。那复杂的层次感和说不清的性感,是荒凉感和远意交代出来的。
人生喜欢中年。少年猛浪、轻狂,以为痴狂便是一切。老年无力,再有壮志也力不从心。中年是天高云淡的远意,一切变得厚实而不动声色。人生该有的都有了,但心里的远意会层次丰富,还有中年人为爱情生生死死吗?再深厚的感情亦会埋在心底,波澜不惊中有自己的刻骨铭心。
朝代最喜欢汉、宋、晚明,都有远意。汉是阔气舒朗、天地鸿蒙,那宽袍大袖里藏着春光无限,直接与天地光阴对话。宋有低婉清凉,这清凉体现在日常的审美上,有不动声色的低温,但低温却控制了我们千年。如果在宋朝生活一段光阴,真是福报。晚明有一种明晃晃的慌乱,但这慌乱是迷人的。有情色摇荡,情色中却是绝望。这绝望里又有些远意。
画家里最喜欢倪瓒和八大山人。
孤绝是难的。把自己与光阴隔开不与世人来往,这阔朗的远意性感跌宕。
书法家喜欢王羲之。自生风骨,北冥之鱼。甚至别人再怎么模仿与崇拜,他依然如闲云野鹤,自带远意,不许别人靠近的孤傲与清凉。
戏曲里喜欢程派。是秋天的滋味,不热闹的,灰色的。梅派是春天,春色满园的样子。荀派是夏天,叽喳之余让人有懊恼之色。尚派是冬天的,枯冷寒瘦,只觉得瑟瑟。唯有程派,是秋水里的凉意绵绵,是中国文人下笔的远意荡漾。好极了。
心底有远意的人,懂得分寸尺度,却更懂深情。远意的人更懂如何保护心中深情,不惊天动地,不嚷嚷刻骨铭心,只在细微处长久陪伴。于友人、恋人、光阴而言,这样的远意是过尽万水千山之后的人间至味,是天长地久的陪伴,是在时光洪流中,保持自己的态度与样子,邂逅那个自己也不知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