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妨……逃出城去,从这家别墅走到那家别墅,趁着大好的时光,好好地享受它一番。让我们就这样地生活下去。只要死神不来召唤我们,我们总有一天可以看到天主怎样来收拾这一场瘟疫。”」[1]
春游在下午三点结束,第二天将公布期中考试的结果。我们勉强地坐在归去的大巴上,每次呼吸都加重车内的悔罪气息。偶尔发觉车窗外烟雾缭绕,犹如在尚未冷却的战场正中潜行。肉体惯性地漂浮,灵魂滞后一拍。
然后出了意外。车内的一切被向前甩去,零食、饮料、闲书、扑克牌,都失掉了翩翩的风度,各自表演惊险的杂技。柔软的撞击没有明确的触感。时间因此捉摸不定。我们纷纷下车,看见一具巨鲸的尸体横陈在道路中央,大巴的车头一侧陷进它褶皱的腹部,留下一道威严的白色伤痕。尸体的表面析出水汽,灰色的脂肪从伤口缓缓流出。浓雾吸收了声音,将车祸现场层层围困。我们静静地观看,因被人间遗弃而感到莫名兴奋。
再启程时,天色已暗。有人在唱歌,也有人附和,有话语遁入虚空,也有目光从耳鬓射出。车厢里空气异常稀薄,处处上演着求偶的马戏。灵魂领先了肉体一个身位,后者的追逐和前者的闪躲填满了整个归途。我独自思索这一车痴男怨女有多强的念力,竟能求得一头史前巨兽从天而降,换取一夜空洞的心安。
当晚,我试图留下文字,以使那一夜不朽,却注定地失败了。我划去分崩离析的笔迹,沉入不确定的黑暗。我想起大巴徒劳地追赶着归期时,窗外的另一番黑暗。它似有实体,沉着地涌动,如同怪兽的食道,包裹着我,向内或向外、盲目地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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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第一天》,薄伽丘著,译文译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