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爱读书的人,早先多日不捧书本是很平常的,(偏偏还对书目的选择颇为挑剔,虽也会为提升知识层面偶尔硬着头皮啃几本晦涩难懂的书,但味同嚼蜡)“开卷有益”于我似有些为难。
有一本书搁置了好几年---苏雪林女士于1950年编译的圣女小德兰(1873年-1897年)书信体自传《一朵小白花》。记得当时买回来翻看了几页,觉着是灵修的好书特意放在床头柜里,却不知何种原因竟忘记了它的存在。过年的这段时间忽然想到了,认认真真从序开始看,啊...惭愧又惊喜,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原来一直以来,“兰”不仅是“兰花”,其之于我更意表“小德兰”而我却浑然不觉。翻看到后面才知,圣衣院修女用沙漏计时以表“神贫”精神。这有三个层面的解读,并非单纯地完全否定物质财富(历史上一些虔诚而德馨的教徒也是出自富裕阶层)。但天命大富大贵之人本就不多,追求“神贫”的根本是看穿了积攒于世间的财富与其它许多终将散去。那什么才是长久?小德兰在书中写道:“我的目光已注入永恒。”
正是这朵 “小白花”温柔的抚慰让我静下心来,并产生了照着心之所向放松地去续写脑中故事的想法。相较圣女之克己谦卑我实无地自容,她信中所言满含智慧与爱德,而我拙劣的文笔却常常用来发牢骚。 幸即便如此糟糕的我,老天也给予无限的包容与垂怜,让我在默想与静谧中感知到了与所生长城市间无法割舍的情感纽带。我想写一些有关老上海的话题和故事,这些也一直很令我着迷。如果几千年前有勇敢的阿拉伯少女用一千零一夜的讲述拯救了一个王国;几百年前有文人在书斋里让鬼魅狐仙为世人所接受;几十年前有三百六十五个故事给许多孩子的童年增添了梦幻般色彩,那现在也有理由为一座城市写几个故事吧...于是乎便有了《江沪茶馆物语》的开篇,而我也有了新的身份--“茶馆店掌柜”。
这是一本“在一家虚拟茶馆店里所讲述的故事集”,确切地说,是发生在“江沪茶馆店”里,而我就是话题的讲述者。(既然是“虚拟的构想”,读者大可不必费心纠结于“店铺营业额”“装修成本”乃至“时空重叠”等十分切实际的问题而败了文学兴致)。这茶馆店既是我开的,当然不怪乎客人直呼我“老板娘"或者“掌柜的”,但若有新来的客人礼貌地唤一声“丽莎小姐”,我也会大方地请之一杯好茶。在这个雅俗共赏的市井空间里,我自然免不了与茶客闲聊几句,久而久之所聊的话题和内容就以自述的形式逐渐汇编整理成了这集《物语》。
为什么店名选用“江沪”?“江”是黄浦江,算算年纪我大概也喝过黄浦江的水吧。“沪”自然是指魔都。“江沪”的谐音也很有意思:管中窥豹,小小的茶馆店也堪称一个“江湖”。且不论来者是“小江湖”还是“老江湖”,入了场也就免不得“捣捣浆糊”了。那又为何不是“茶室”“茶坊”“茶馆”“茶楼”而必须是“茶馆店”?因为不单单谓之上海话把喝茶的地方叫作“茶馆店”,更源于其自身独特的海派文化氛围。那么现在就让我介绍一下店面的装修和环境吧。
“江沪茶馆店”位于老西门附近,这片地段好几次传过要动迁的消息幸而只是传闻。穿过一条老式的弄堂到后街,转弯处不远的一幢三层楼花园洋房便是了。茶馆店开在底楼,将原先两间客房打通后改建而成。通常茶客是从正对着花园的前门进出的,洋房后门出去直接是街面,所以除了熟人很少通行。青砖铺设的小径沿花园的右侧,大概一米宽,直行七八米踏上几级台阶便是主楼。花园的核心景观是靠着围墙的一棵十分粗壮的香樟树,树龄已近百年。园子里还种了几颗无花果树,每年五,六月份陆续结出果子,小小的却也很甜。花园边砌了一个水槽方便浇水。墙角边放着两只很大的缸,一只用于栽荷花,另一只养鱼。房子至今也有好几十年历史了,多少有些年久失修的味道。楼梯是木结构的,踩上去有几级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遇黄梅天屋顶的有些地方会渗水。但放晴天站在二楼主卧的阳台俯览花园,看看太阳照在布满爬山虎藤蔓的外墙上或是到朝北的阳台听听后街人来车往的喧嚷;落雨天在主卧的梳妆台前摆弄一下匣中的小首饰,听着雨写几页日记,或者到隔壁书房端端正正的临几笔摹几划,潮湿的空气让墨也干得慢些,而老远地就能闻到它的味道。
底楼的光线没有楼上充足,也更容易“回潮”,但正是这种种合在一起促成了“江沪茶馆店”的别具一格。店堂的地面用的是“磨光石”,将水泥与碎石子和在一起铺上,再嵌入一些零星的花形铜片,最后整体打磨平整。进店左手边是帐台,面上摆着红木算盘,帐台后面的墙壁隔架盛放着几种茶叶小样,老顾客专用的杯具以及几件紫砂和瓷器摆设。屋内左右侧各摆两张深色老檀木八仙桌,搭配十六条同样材质的长板凳。再往里正对着店门的是浅色花梨木的圈椅三件套,那是我的专座。小桌上有一只小巧的红釉梅瓶,插着一两枝应季的花卉。若是有请来说书先生,或者要唱评弹,我便自觉让出座位入客席一同欣赏。专座的后方用一架大的镶嵌贝母的木质屏风隔开,辟出几平方的私密空间,里头靠墙挂了几件我在店堂里常穿着的旗袍。茶馆店侧面窗檐下有一条横杆,饲养的黑八哥鸟笼常常挂在上面,有客人清早来遛鸟便也挂在一处。花园里经常有野猫穿梭,没人驱赶任凭它们堂而皇之的到店堂里巡视。猫儿们也很通人性,当有鸟笼悬挂的时候便不会跳上窗台。
除了厨房烧水洗茶具的伙计,我还专门雇了一个跑堂,平日客人端茶倒水自是指着他了。我品茶的功夫如何?先卖个关子。但有一点我倒并不羞于承认,那就是我不习惯替别人倒茶添水,从来罕有这样的情形。特别遇到茶壶形状不合手的,比方那种扁扁的圆形壶,我倒起水来的样子就和吃小笼包倒醋的架势差不多。
“江沪茶馆店”另一个特色就是保留了传统茶馆店的“老虎灶”,砌在老洋房过道另一边的厨房里。厨房间在解放前原是房主的宴会厅,承载过很多次的灯火通明与衣香鬓影。
在“生煤炉”的年代,自家单烧一壶水的成本是超出直接买开水的(七十年代买一热水瓶的水据说是三分钱),所以当时在居民集中的弄堂里总会开上一两家老虎灶,家家户户都多少有过光顾的经历。老上海的“老虎灶”和江浙地区的外观设计略有不同,概括地说,灶面上有一个盛水的大桶和“三炮台”,有专门用以加煤的口子,并且是从灶台下方的水龙头接热水。“江沪茶馆店”夏天用电锅炉,其它时节均用老虎灶烧水。尤其到了冬日还会启用一根从店堂顶上穿过的专用密封白铁排风管道,烧煤产生的热气徐徐地让室温上升,尤遇湿冷的阴雨天,这种温腾腾的暖热和空调是大为不同的。我还别出心裁地在铁皮管道上挂了几枚铜钩,钩上挂几只冬蝈蝈。受热气的养护,这些小小的歌唱家也乐得时不时地表演几段独唱或者干脆来一出大合唱,很讨茶客们的欢喜。
当然我也裱好了一幅合意的字和两幅相宜的画挂在店堂的墙上。待一切准备妥当“江沪茶馆店”终正式迎来了开张大吉,在农历的大年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