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体育课上不了了。今天这节数学课就上体育吧，对调一下。”

你没听错，这是我的数学老师、也是体育老师——史老师说的。你也没看错，我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一

在我们小镇的初中，只有语数外和物理、化学老师是正儿八经地科班出身，毕业于县城师范，政史地、音体美之类都是顺带教的，教一送一。比如我们二班的班主任，不仅是语文老师，还是思想政治老师和音乐老师，听说以前还带过一段时间生物课，能者多劳，多多益善。据说，全校老师中只有校长没有兼职过，一直以来只上化学课。

老师们都是在上学时培养了些特长爱好，没想到来这个乡下中学，竟有用武之地，很乐意带着上课。而且这政史地、音体美的课都是穿插在语数外课程中间，很容易连堂上，老师们很开心有这样的安排。一节语文课讲得不过瘾，下一节思想政治课很“讲政治”的让贤，再下一节音乐课还有什么可扭捏的，赶紧跪请笑纳。这一下午三点一线，一气呵成。语文老师甚至骄傲地宣称：“一鼓作气，再而盛，三而成矣，这样上课才能出成绩！”

可是新来的史老师不这样，他“承包”了我们一年级一班、二班的数学课和体育课，该我们的体育课一节不会少，刮风下雨没法上，随手就用数学课来调换，自然的一点都不做作。

听说史老师在读师范时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人长得高大威猛，还打得一手好篮球，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的体育老师，数学是顺带的。

二

史老师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烧”出了操场。

学校的操场就是一块大草地，风吹草低见牛羊。平日里，附近村民们在上面放牛放羊，农忙时会平整下，用来晒庄稼。上体育课就是和牛啊羊啊争地盘，一不小心祖国的花朵就插在牛粪上了。

史老师认为，操场嘛至少得有个像样的跑道，再有个篮球场，够打半场的也行。他先去找校长，说明情况。校长两手一摊：“学校要是有钱，你们工资还能欠着到现在？”

去镇上开会间隙，史老师又一把拉住镇长，让拨些钱给学校修个操场：“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有地方锻炼。”

镇长也是囊中羞涩，但也不好说没钱，机智地反问：“你个数学老师！操场是你操心的事吗？”

一而再，再而三，史老师没有放弃。一次镇上人家的宴席上，史老师跟镇上的窑厂主一桌，酒到浓时趁机试探：“学校操场一下雨就成烂泥地，孩子们也没上体育课的地方。”

窑厂主满面红光，在乡亲们热烈而期待的目光中慷慨道：“这是啥难事，我厂里有的是石灰和水泥。”

史老师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给学校修操场，你家儿子这三年的家教，我包了。”

窑厂主没念过一天书，却是镇上最有钱的人，平时最看不惯咬文嚼字的酸书生，满脸不在乎：“什么家教不家教的，喝酒喝酒，喝好了什么都好说。”

史老师可不是文弱书生，又看到了希望，精神大振，一顿猛喝。久经考验的窑厂主也招架不住，甘拜下风，拉着手直呼老弟，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三

史老师的第二把火“烧”出了“约法三章”。

操场旧貌换新颜，体育课也搞得风生水起，他班学生都很羡慕，一时间班心不稳。老师们不免抱怨，暗地里说史老师不务正业，瞎折腾，还有到校长那告状的。

校长天天为发不出工资发愁，哪有功夫管这些，无所谓道：“不就是体育课嘛，现在操场修好了，不用就可惜了，你们班以后也如数上了，娃娃们不就高兴啦。”

“这样的话，成绩可就坏了。”告状老师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

“成绩坏了就再说，你说史老师现在犯了哪条校规校纪，这体育课一节节是安排好的，没多少也没少上。年底期末考看成绩再说吧，就先这样。”

校长本也是个农民出身，是敞亮人，有啥说啥。其他老师一听校长撂下这话，再看我们两个班学生心思都花在体育课上，也就心里有底，等着年底看史老师笑话。

我们私底下也都听说这件事，还有些担心，没想到史老师会在自习课上说起这事：“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校长和老师们都担心我把你们带坏了，担心你们成绩会下降。”

“史老师，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下降的。”班里后排的学生多是成绩差，但史老师和他们也能打成一片，见史老师这么坦诚，都大声表态，还用起了刚学的名人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也不担心，就我们班这成绩还有下降空间吗？”史老师看似开玩笑，但也一阵见血。

大家心里有愧，纷纷低下了头。史老师顺势说道：“我是真心为大家好，也希望大家能多替我想想，咱们不蒸馒头争口气，就把成绩提上去，走自己的路，也让别人无话可说。”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时间个个气势如虹、同仇敌忾。史老师顺势让我们出出主意，看如何从自身角度提高成绩，每人想一个点子。一堂课下来，我的三观被刷新了，大家平时吊儿郎当，没想到这会儿个个神情悲壮下狠心，想出的点子都是给自己挖大坑、深坑，往死里整自己。

最后，史老师和大家约法三章。一是单元测试不及格、排名下降十名以上不能上体育课，直到下次单元测试为止。二是不能上体育课的同学第二天早上六点到七点到操场集合，史老师给大家补体育课。三是每个人出的点子，班长记下来，誊写在班级黑板报上，大家日日温习，言行一致。

要说我们的成绩，本来真不好，一个个都是为了完成九年义务教育，都盼着领了毕业证去南方打工，早去的小学同学，过年回来都戴墨镜、开摩托，把还在学校的我们羡慕坏了。但是史老师这一招“收心大法”很管用，我们也很讲义气，真的开始像模像样地学起来了，以后考试不及格的人越来越少。当然史老师也没卡死，对于成绩大有进步但不及格的同学网开一面，对成绩好但退步大的同学照样不留情面禁上体育课。期末考试到了，我们两个班的平均成绩轻松包揽前二名。

不得不说下我，竟然考了全校第一。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想法，也许我能走第二路,不去打工、去考大学。我偷偷把这个有些虚无缥缈的想法藏在心间，从此以后，比大家更努力学习，不仅学数学，其他科目也好好学。三年后，我不仅顺利毕业，竟真的考上了高中，再努力四年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关键的几步路上能遇到了对的人，真是大幸。

四

史老师的第三把火把他自己给“烧”了。

亮眼的成绩单让有意见的人心服口服，校长多次公开场合夸赞，说史老师不仅课教得好，也管理有方。这是要让史老师当班主任的节奏啊。

转眼到了下学期，很快春回大地，草长莺飞。一个下午正好是两节数学课、一节体育课。

“上学期大家很努力，考了第一名。今天天气好，数学课调到明天晚自习上。今天下午都是体育课，我们去远足，去烈士陵园，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大家当然是热烈拥护啦，说走就走。在其他班同学羡慕的目光中，我们班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路过二班的时候，史老师还不忘叮嘱：“现在都好好上课，下一周带你门出去。”

谁曾想再也没有下一周了。史老师高估了我们的体力，到县城的烈士陵园有15里路，正常走两个小时走到，玩一个小时，天黑前是能回来的。结果大家玩得太开心了，乐不思蜀，一直到天黑，想回来也没力气走路了。

史老师干脆就在附近村里找农户家，大家打地铺，又开开心心有说有笑住了一晚。对我们来说，这是难得的集体活动，也是平生以来的第一次“春游”，终身难忘。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我们起早赶回学校上课。一到才发现学校炸了锅。不知哪来的谣言，说史老师把我们带不见了，一夜没回来。家长们扛着锄头镰刀，天还没亮就赶到了学校，找到校长，让学校把人交出来。大家都是住校生，平时家长忙农活的、打工的，很少管我们，没想到关键时刻，一个个也急的要命。那时又没手机，谁也不知道我们去哪了，校长一个劲给大家保证说没事，但他心里也没底。

看到学校闹成一锅粥，史老师也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应该事先做好回不来的预案，把情况跟校长说清楚的。

不过，家长们见我们好好回来了，知道史老师昨晚花钱请我们吃了馒头和稀饭，才放下一个心来。还有一个不放心，就是担心史老师再带着我们乱跑，坚持不让史老师带体育课。

校长看家长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好跟史老师说：“小承啊，你数学课教得这么好，以后就专心教数学吧。”

“那娃娃们的体育课咋办？”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