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安静,听不到一点人声。
夜很喧嚣,蛙在楼下塘边鼓起两腮起劲地唱歌,虫子伴奏着丝丝电音助兴,鱼将阔唇探出水面一会儿一两声“吧唧”又沉下塘底,小动物幼崽的嘤咛从妈妈的怀里挤涌出来……二楼的松木走廊很长,廊沿下含抱着一溜红灯笼,一盏就亮在眼前,草蚊子在灯孔处飞进飞出,将蜘蛛结的网撞的稀烂。
沏茶,泡了九年的老银针来消食,远处荒野的黑影里遥遥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纤细的飞蚊,一个趔趄跌进我的茶水里,眼看着它淹死,心想:它或许是渴了。
从来都是怕鬼的,但是仍旧独自一个人敞荡的坐着,微笑着。青蒿的野辣混合着松木香弥散在夜里,郝堂的春夜这么美。
黄昏时分进的村子,一路七扭八拐寻找这家偏僻又宽敞的住所,经过三两家石头房子时,遇上几棵姿态顺遂的正开的粉粉的红红的桃杏,粉粉的花香游入车窗,灌满心肺,又将衣衫都熏香,又惊又叹,和它们相约,明天清早再来蹭这春光牌香水。
早晨鸟在梦里唱歌,宛转留连,那时我正在梦里仰头看着柜头上一个五彩斑斓的景泰蓝老罐子,心想:这是老张留给我的,这个罐子是真的。
醒来睁开眼,窗帘透露微光,仔细听了一会儿,前门有歌唱家,后窗外也有歌唱家,一个很矜持,一个在试探。
恒二还在身边熟睡着,均匀的鼻息传来。这个二十一岁的孩子,如今上着世界著名的家里蹲大学,再蹲两年就该毕业了,不知道研究生还蹲不蹲。
蹑手蹑脚起来穿衣梳洗,屋顶上隐隐地滚起雷来,雷声越滚越大,似是有鞭子在赶着,一串又一串。
不等我收拾停当,雷声止住了,雨噼里啪啦砸下来,房前屋后的衰草枯树池塘一顿乱响。心想:完了,可怜了树上正在盛开着的花们。
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为地气,云为天气,宇宙万物的生发都有着它的道理。
又回被窝里睡下,再醒过来,雨就停了。
匆匆吃了两口早饭,恒二我俩往村里去。
石头房子前,梨花玉白色的花瓣散落了半边的水泥路,一片片沾着雨水贴在地面上,粉红的桃花还在风地儿里摇摆着,每一朵花蕊里含着一包水,边摇边往外吐。
雨后的街道也刚睡醒,街上还没有摆上游人,春天的草花从墙角随处可见的钻出来,开各色花吐各色蕊,这是乡村植物的最可爱之处:它们随处扎根,想恋爱就恋爱,想生子就生子,不经人为规划。
恒二指着街边用花砖围着的一丛丛连翘说:“看!迎春花开了。”连翘高而俏的枝条伸向天空,每一杆枝条上的花朵都整整齐齐的开得很精神。
跟她讲连翘和迎春花的差别,她愣愣地看看我,又看看那花,说:“我不管,它就叫迎春花。”
又问紫色玉兰叫什么名字,旁边刚好又有一棵广玉兰树,就站在树下又科普了广玉兰和白玉兰的不同。
新柳垂下万条丝绦,轻拂水面,河岸上两三钓者,各人桶中三五条鱼,有大有小,恒二踱步过去,问问行情,又数数鱼,给予钓者赞叹鼓励。
郝堂的街道很简单,一条主街,几条纵巷,房后就是菜田,油菜花开的灿烂极了。
有人围着巷道里一个摊子,经过一看是卖酱菜的,盆盆罐罐里还有酱渍洋姜。酱菜西施递过牙签盒,我拈出一根来,边扎起一片洋姜边跟恒二说:“我几岁的时候,跟我外婆一起上山玩,她在山上开荒种菜,就种着一片洋姜,洋姜成熟的季节,外婆把洋姜的根茎挖出来,带回家给我舅妈,舅妈就做凉菜给大家吃。我舅妈待人特别好,唉,做人家舅妈很不容易,一定要好才行,要不会被小辈到处传唱的,嗯,你舅妈对你也特别好。”
竹签上的洋姜不等递到恒二嘴边,她就闪开了,说:“我不吃姜。”
我把姜片送到自己嘴里咀嚼,清脆多汁,也很爽口,但是和凉调的味道不一样,生调的洋姜有青气。
又扎起一片,递给恒二,她没有再躲,张嘴就接了,品了品味道,说好吃,要买两大罐,给她舅妈也带一罐回去。
逛完街走回客栈,把茶具拿出来,铺设在池塘水面上的栈道上,烧水煮茶。
天气时晴时阴,偶尔撒下几星雨,小山包们围着客栈和水塘,各种鸟儿在红花点点的林子里欢唱,互问:吃了没?小野鸭子在水塘另一侧凫水玩耍……
水沸沏茶,老寿眉香软甘甜,从公道杯里倒出两杯茶,一杯递给恒二。鱼儿在身后跃出水花来,春风拂面,湖中涟漪圈圈荡荡都向我涌来。
我问恒二:“你现在为什么变得这样好?这么听话,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她说:“就是上次回老家嘛,真切感受到外公真的不在了,就想着要好好珍惜你。”
真快,老张已经不在三年了。
是啊,人生苦短,要不遗余力的去爱,要起早贪黑的玩,就算是不辜负这大好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