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不爱听戏，总是抱怨每年的春晚为什么还总要弄一个戏曲单元，各色脸谱粉墨登场，架势十足，唱起来又咿咿呀呀的，让人等得心急。后来年岁稍长，渐渐地知道了京剧是国粹，梅兰芳是大师，偶尔也听一听《贵妃醉酒》，仅此而已了。但某一年春晚弄了个反串还是什么，其中就有《锁麟囊》。“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莫不是夫郎丑难偕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苦无廖。”是经典段落，但是却是四个男演员一起放声唱的！这四个演员唱得豪气干云，声音洪亮，一时间我以为这个戏是说鲁达在打听翠莲被镇关西调戏的事情！不过因为这几句词很有韵律美，我就搜索了一下，然后发现这出戏居然是说古代两个女子之间的传奇故事。再一搜索，发现春晚上唱的原来是“春秋亭外风雨暴”这一段。那时候优酷上面有一个视频，是一个穿绿衣的旦角在唱这一段落。那个旦角叫什么忘记了，后来也搜不到了，不过应该是新一代的程派演员了，因为视频是彩色的。听她这一段的时候我就感觉她的唱腔与《贵妃醉酒》不同，声音似乎在口腔里回环旋转之后才又出来，有一种婉转的美感，不过也就这样了。

此后若干年里，偶尔也搜索一下《锁麟囊》，然后知道了李胜素和张火丁，再然后知道了梅派和程派，不过也没细究过这两派有何不同。梅兰芳既然是大师，而程砚秋与之齐名，大概也是了不起的演员吧？如何了不起就不知道了。最近偶然听了听于魁智和李胜素合演的《武家坡》，果然唱的极好，男声饱满稳定，女声圆润清丽，与他们相比，现如今中国歌坛的那些后起之秀以及他们的作品只能用俩字来形容：丢人。然后我好奇地查了查，与梅派齐名的程派会是什么样呢？结果发现程派传承很乱……而且很多听众对程二代、程三代的评价都不高，顺带着把张火丁也贬了进去。我就有点不服气了，张火丁好歹也是教授了，唱的也很好，如何比不得旧社会的京剧演员了？带着这样的心思，这几天里我把程砚秋、程二代、程三代里叫得上名字的全部搜索了一边，听他们的戏，来回比较，看谁唱的好。然后找到了一个名字叫“新艳秋”，好些人说这个女子虽然是偷戏，然而的确是最像程砚秋的，甚至有些年和程祖唱对台戏，几乎把程砚秋挤兑下去！

我便找了找新艳秋的戏。网上流传已经不多了，毕竟是上个世纪的人物。找来找去找到一个唱片，点开后，随着一阵“呲啦”的噪声后，一个低回、婉转的声音唱了起来。声音不大，听起来极柔和，仿佛柔弱无骨，但又有一根极韧的线把每个唱词贯连起来，不绝如缕。再细听下去，真个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真的就在耳边低声回旋，让人舍不得走开。与她相比，后来的程派演员的唱腔就显得尖锐，即便是坤伶，也像是没有磨下去毛刺一般。再听了听程砚秋的《春闺梦》，发现真的和新艳秋很像。再一搜索新艳秋的百度百科，知道了她和程门的纠纷，以及她想拜程砚秋为师而一生不得，只能发一声长叹。

新艳秋出身很低，又是一个女子，仰慕程砚秋先生，想要拜师却始终没能成功，只能自己偷戏。她一边用心学，一边又惭愧对不起程祖，及至成名后，为了跑江湖，还是与程砚秋唱了对台戏，之后又挖走了程先生的人，这又加深了她内心的不安和愧疚。所以她这一生，始终想要得到程砚秋的认可。不知道程祖当时是什么心思，虽然言明了不收女徒弟，但后来毕竟又亲自去听了新艳秋的戏，还原谅了她，表示可以教教她。耄耋之年的新艳秋回想起这一幕来，仍旧老泪纵横，情难自已。然而新艳秋的艺术水平虽然高，毕竟是偷师学艺，犯了行里的忌讳，也没有教出来能支撑门派的学生，慢慢地被程门给边缘化了。

程砚秋先生幼年丧父，家境困难，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六岁就只好去学唱戏。戏子在旧社会毕竟属于“下九流”，可见程先生早年人生之坎坷。后来在学戏过程中，因练功和演出过度劳累，13岁左右时嗓子又倒仓，无疑是当头一棒。然而他并没有因此就沉沦，反而根据自己的音质条件，积极探索新的发声方法，最终形成了独特的程派唱腔。新艳秋也是出身苦寒，加之虽很有天赋，也痴迷程派，奈何程砚秋偏偏立誓不收女弟子，只好自己偷师。此后新艳秋虽然红遍大江南北，却遇人不淑，终究受了拖累。与这两位相比，其他程门演员是因为人生太过顺利了一些，少了历练，所以心境上差了一筹，才导致技艺上也差了不少？这这这真是……其实吧，我觉得，程砚秋毕竟身为男子，即使作旦角发声，总要以他想象中的女子声音作为模板。男子通常以为女子柔弱，尤其在旧社会里，女子的社会地位不如男子，听戏的也是男子居多。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旦角唱腔自然是倾向于婉转低沉。但其实女子并不像旧时男人以为的那般弱小，自古便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说法。现实里我见到的女生，她们的声音还没有哪个真的符合“如泣如诉”的标准。所以坤伶学程派的唱腔，天生有一个性别转换的障碍。除了天赋高又肯下苦功的新艳秋，其他程派女演员真的比不过程祖。

《赛博朋克2077》里边有一句俏皮话：“夜之城的传奇人物，知道都在哪儿扎堆吗？坟地里！”看罢程二代各人之间的纠纷，再听听程三代们的演出，真的只能慨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