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今年75了,身体矍铄。每次去看姥姥,总爱和她聊聊过去的事儿,慢慢儿也就知道了些做了古的先人那略显苍凉的一生。
和平盛世,大多数人无非老死或病死;动乱年代,死,总是那么惊心动魄。
姥姥的父亲名重骡,于1908年生于一个富有的地主家庭。重骡出生时恰家里的马生了一对儿双胎骡子,遂起名重骡。重骡幼年时山野里土匪四起,骑着马扛着枪到处烧杀抢掠。重骡父亲叫喜福,喜福作为颇有些名气的大地主,无疑是众多盗匪的头号目标。一家人每夜睡觉不敢睡死了,耳朵贴着炕,一听到远处的马蹄声就赶紧把全家叫起来往山里或芦苇丛里钻。是年夏,重骡10岁,一家人在田里劳碌了一白天,晚上睡得也就稍死了点,等听到马蹄声时,那声音已近在耳边了。慌乱中,喜福和妻子刘氏在炕上摸索了裤子穿上就往外跑,殊不知夜幕中两人误穿了对方的裤子。那年月,村里都是男人穿没染过的白市布裤子,女人穿染黑了的白市布裤子。夜色中,土匪远远看见那个穿了白色裤子的人,想当然觉得必是那个吝啬而富有的喜福,拔出了枪瞄准,砰一声,刘氏应声倒地。土匪又飞马追来,方知打死的是女人,活着的是男人。土匪把喜福五花大绑捆了起来,追问银洋在哪藏着,喜福把牙关咬的紧紧的,一声不吭。土匪把喜福用绳子高高的吊起,说,再不说就松手,把你从空中砸下来,把肠子肚子都给你砸出来碎成一段一段的。喜福仍不吭声。咚一声,喜福像夯子一样被砸到了地上,躺在那像死了一般。土匪复又拽紧绳子吊起,松手,一次又一次,喜福被砸到地上,却固执地不发一声。土匪看砸夯没有成效,用火点燃了喜福身上的衣裤,喜福成了个火人,却仍咬紧嘴唇忍受着。土匪翻箱倒柜找银洋,却一个子儿也没看到,生着气用劲踹了一脚满身火的喜福,扬长而去。重骡几个兄弟们赶紧给喜福灭了火把父亲抱到炕上,喜福挺了几日,还是闭了眼走了。没了爹妈,家道便败落了下来。
重骡后来在亲戚的帮助下娶了苗氏,过着颇为穷困的生活。苗氏婚后生一子一女后,后又生一女,重骡抱出去扔了。那个年头,漫山遍野的饿狼与野狗,以及数不胜数的被抛弃的婴儿,已然形成了稳定的食物链。没几年,苗氏又生一女,产后,虚弱的苗氏剪断脐带,随手将小婴儿扔进地上的尿盆里。可巧,苗氏的二婶儿进了门,当下将小婴儿抱回炕上,放置在苗氏身旁。苗氏毫不犹豫再次将女婴扔进尿盆,心下不忍的二婶儿又抱了起来说:留下这娃吧,这娃让我给碰上,看来命不该死,日后必有大福。说的苗氏心下一动,这女婴也就幸存了下来,她就是我的姥姥。
姥姥五岁那年的冬天格外冷,苗氏又生了一子,差12岁的大儿子抱出去扔了。大儿子进禄怀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在刺骨的朔风中嚎啕大哭,久久不忍心将幼弟抛弃。最后还是放置在山脚下,走开没多久,便被野狗叼走。
产后的苗氏身体一直虚弱无力,下体流血不止。拖了很久仍没有好转的迹象。重骡听了村人的劝告,提了几斗糜子到邻村寻了那跳大绳儿的“刘大仙儿”来看看。刘大仙儿收了糜子就跟着重骡去了。到了重骡家里,刘大仙儿仔仔细细端详了番炕上躺着的那面无血色的苗氏,继而断言苗氏必是被狐仙附身,需他做法术驱邪方能康复。他把屋里的孩子们赶到门外,又差重骡去村子的井里打一桶水回来。
趴在门外的孩子们好奇地从窗缝里瞧着里面。却见刘大仙儿将苗氏发髻解开,用绳子挽着发尾垂直地悬吊在房梁上,他边颤抖着身体手舞足蹈,边口里念念有词说着咒语,却听嘴里大喝一声哪里逃,一把将那桶腊月里的冰水从上面浇到苗氏头上,苗氏当场毙命,而那一场面也成了孩子们一生都忘不了的梦魇。
重骡于苗氏去世后独自将三个孩子及一个丧了爹妈的侄子养大,终生未续弦,于2000年在睡梦中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