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简单,耿直。为了生计,他学了一门手艺——木工。从我记事起,父亲长年在外做工,只有农忙的时候回家劳作,一年四季,没有休息过,就连雨天雪天,也没有消停过。岁月给他的回报是白发、皱纹还有佝偻的身躯。
我是地地道道农民的孩子,生在大山长在乡间。我从小调皮,鬼点子多,打小嘴皮滑溜,能说会道,大家都说那是天生的。
父亲好烟,很少喝酒。只要空闲下来,他就点根烟,深深咂一口,仿佛能听见过肺的声音,然后缓缓吐个烟圈,抽到大概一半的时候,他才开始浅浅的吸。小的时候,我喜欢父亲的烟圈,喜欢他扔下来的烟屁股。那时候,我最喜欢捡起烟屁股,抽出里面过滤的海绵,撕开,摆的整整齐齐,和以前收集起来的摞到一起。那时,它们就是我的玩具。
我从小体弱。记得有次高烧,四十度,父亲背着我,去了几里外的乡诊所。那是冬天,他脱了棉衣披在我身上,抽着烟慌忙地赶路。我在他的背上半昏迷,但是能清楚地闻见淡淡的烟草味。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他嘴角的半根烟还有鬓角滚下来的汗珠。
二零零九年七月左右,我住进医院,准备手术。手术前几天,我很闲,躺在病床上看报纸,头条是迈克杰克逊病逝的消息。父亲在窗外的花坛沿上坐着抽烟,他显然很焦虑,右手食指夹着半根烟,停在嘴边,一口一口吸着燃烧的烟丝,眼睛凝视着前方。那一刻,父亲就像秋天的一棵干枯的老树,他的臂膀就像掉完树叶的干枝,夏风吹过,花白的发丝在他头上嚣张的乱舞……
手术很顺利。麻药作用还没消失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和旁边的病友小伙聊天。到了晚上,药劲儿完全没有了,我开始发烧开始疼痛,钻心的疼,火一样的烧。父亲跑到医院外的小超市买了冰袋,帮我敷。痛苦折磨着我,整个人濒临崩溃的边缘,说话都含含糊糊。我当时说了一句话:“爸,我疼。”他说:“狗娃(乡下大人对小孩的爱称),我也疼”,听到父亲哽咽着一个字一个字说出的这句话,我流着泪再没吭声。他用右手摸着我的脸颊,手指划过我的鼻尖,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烟草味。迷迷糊糊的印象中是他右手食指夹着的半根烟,我睡着了。
大学毕业,我去了一家银行上班。刚入社会,年少轻狂,干了两年后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毅然辞职去创业。电话里是母亲的哭声还有父亲的沉默,我想过反悔,怪只能怪自己没留后路。然而,创业并非易事,碰巧遇上整体大环境不景气,一挫再挫。公司面临严重的存亡问题,我个人也负债累累。万般无奈之下,我拿了民间高利贷,想着好好博一把,万万没想到越套越深。最后,追债公司每天讨债,我走哪儿他们跟哪儿,衣食住行都和我在一起。那时,我几乎绝望,想过轻生,想过逃离那种折磨与煎熬。最后,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向父亲求助。这个噩耗对父亲来说就是晴天霹雳,大灾大难。事情总算解决完了,他到省城来看我,已然苍老了好多。我坐在他对面低着头,他夹着烟,吸到一半的时候说:“我是个农民……这事比天还大……你糊涂啊……”
父亲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简单、耿直。他好烟,很少喝酒……
父亲,我的老父亲,我多希望我成长的速度能赶上您老去的年华;我多希望伴在您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您抽完那半根永远抽不完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