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池塘就有鱼,更何况我们村里的池塘就是专门养鱼的呢,池塘里养的鱼也就成了我们快乐童年的一部分。
捉鱼的快乐大于吃鱼。怎样去捉呢?人家承包的鱼塘,拿出专门的时间去喂养,公开去捉肯定是不行的,那就去“偷”,偷偷地去钓鱼。
公开的捉鱼只限于一种形式,那就是用玻璃罐头瓶去捉。
拿一个吃完的水果罐头瓶,取一段纳鞋底的绳子,在绳子的一端打一个活结套,并用绳子的另一端在活结套上再打一个活结,套在罐头瓶口沿处的凹槽里,慢慢拉紧绳子的活动端,并不断调整活结套上另一个活结的位置,使活结套上的两个活结正对着,最后系牢。这样,捉鱼的工具——玻璃罐头瓶就准备好了。下一步就要准备一块馒头,把馒头块放进盛满水的罐头瓶里,用手把馒头块揉碎。罐头瓶捉鱼的准备工作就一切就绪了。
带着它来到池塘边,抓住绳子轻轻地把罐头瓶甩到池塘里,再用一根小木棍系在留在岸边的绳子上,然后把小木棍插在池塘边的泥土中,下面就等着鱼儿“上钩”了。如果嫌绳子短的话,还可以找来一根长木棍,把绳子系在木棍上,用长木棍挑着罐头瓶放进池塘里。
这样去池塘里捉鱼,没人阻止,但是,这也只能捉些小鱼,过过捉鱼的瘾罢了。
我也曾经用罐头瓶捉过小鱼。捉来的小鱼都死掉了,因为养在罐头瓶里,懒得去换水,时间一长,小鱼就死掉了。那就养在水缸(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有个大水缸,用来盛吃的水)里。有一年的麦收时节,大人们都去地里割麦子了,奶奶就让我去烧水。我看着水缸里的小鱼游来游去,挺好玩的,于是突发奇想:把它们放到烧壶里会怎样?我把这些捉来的小鱼都放到了烧壶中,然后把烧壶放在煤球炉子上,手里拿着壶盖看着这些小鱼有什么反应。再后来,奶奶叫我去做什么事情,我就走开了……中午大人们回家吃饭,他们都坐在梨树下休息,喝水,边喝边说:“这水怎么有股腥味?”……突然,有人又说:“这碗里哪来的小鱼?”又有人说:“怪不得我碗里有鱼肉呢!”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小鱼还在烧壶里呢!走近一看,他们碗里的小鱼早就被煮成了鱼糜,有些大块的还能看出是小鱼。后来,每次捉回来小鱼就琢磨着怎样处理掉它们:喂鸡,鸡儿呼扇翅膀;喂鸭,鸭子“嘎嘎”。但是,我没兴趣。再后来,就在回家时把捉到的小鱼再倒到池塘里,省得回家处理麻烦。偶有一次,我把小鱼带回了家,不知道奶奶是怎么发现的,说要给我焙一焙,就在鏊子(以前烙饼用的炊具)上烘焙得两面焦黄,盛在碗里,就那么几条,无精打采的。奶奶非说好吃,我捡了一条放在嘴里,一嚼,又香又脆。“这小鱼竟然这样的好吃!”我压根没想到。
这些都过不了捉鱼的瘾!捉鱼就得捉大鱼。
怎样捉呢?用鱼钩去钓。高年级的,有人有零花钱,去村里货郎那里去买,二分钱一个小钩,五分钱一个大钩。小钩钓小鱼(当然比罐头瓶捉的小鱼大多了),大钩钓大鱼,钱多还是买大钩,谁不想钓大鱼呢!我没有零花钱,只能眼睁睁地看别人买钩,钓鱼。看着别人钓鱼也很过瘾!
每当下午放学,我们走到池塘边就停下来,看看哪里有鱼,哪里冒水泡,顺便捡个砖头,挑个大的,攒足了劲,朝着水面上有鱼游动的地方扔过去。顿时,“咚”的一声,水面上泛起了一个大大的水花,我们都睁大了眼睛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浮出水面的鱼。有人就说,鱼能听到岸上的动静,你一砸,它能听到声音,早就跑了。但是,我们都不信,每次放学都捡个砖头试一试,始终没听说谁砸中了鱼。
要想过瘾,还得去钓。于是,就有高年级的一两个人从书包里拿出鱼钩来,把早就准备好的大面团(把家里蒸好的馒头掰一块,浸水,湿透,使劲揉,就成了)从兜里掏出来,在大面团上揪一小块,揉成小团,小心翼翼地穿到鱼钩上,手拿鱼线(纳鞋底的棉线截取的),甩到池塘里,越远越好,据说水深的地方能钓到大鱼。然后,我们就在岸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浮漂,不让大声说话,不然会吓跑鱼的。
浮漂一阵阵地颤动,不用去管,都是些小鱼,大鱼咬钩的话,浮漂就会一直下沉。等到好大一会子,浮漂不再颤动了,就把鱼线拉上来,看看鱼钩上还有没有面团,如果都被鱼咬尽的话,就再换一个面团。绝大多数情况都是热闹一番,然后七嘴八舌地争论一阵,就各自回家了。
当然也有那么几次有收获的。
一次下午放学后,我们又聚在池塘边,像往常一样有人拿出鱼钩,穿上面团,甩鱼线,静静地盯浮漂,然后准备各回各家。突然,浮漂猛然下沉,高年级钓鱼的小黑蛋慌了,惊叫着:“上钩了!......大鱼上钩了!”我们也跟着紧张起来,心砰砰直跳,都大喊着:“快拉鱼线!快拉鱼线!使劲拉!”
小黑蛋猛地一拉,池塘边泛起了一个大大的水花,鱼跑了!有人拿起砖头朝水花狠狠地砸去,可是,鱼还是跑了!我们都一缩肩膀,不住地叹气:“唉!……”小黑蛋拿起鱼钩,大声地说:“鱼钩直了!鱼钩直了!”我们凑近一看:鱼钩真被鱼给拉直了!原来小黑蛋用的鱼钩是自家缝衣服的针做的,没舍得用买的鱼钩。这下可有话题了:钓大鱼该用什么样的钩?我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的说要用买的鱼钩,有的说要用买的大鱼钩,还有的说要用自家纳鞋底的最大的针做的钩……最后,还是小黑蛋下结论了:要用买的大鱼钩!因为买的大鱼钩不但大,而且还有个倒钩,大鱼咬了钩之后吐不出来;自家做的钩容易拉直,被鱼吐出来。这样讨论了一番,大家就悻悻地回家了,失望之余但又充满了很大的希望。
又一天放学后,小黑蛋再次拿出了鱼钩,这次可是买来的大鱼钩了,仍然小心翼翼地穿上面团,轻轻地甩到池塘里。我们又聚精会神地盯着浮漂,跟着浮漂的颤动我们的心也在颤动,一上一下,此起彼伏。甩钩,盯浮漂,查看鱼钩还有无面团;再穿上面团,甩钩,盯浮漂……孩子们的耐心总是有限的,我们终于忍不住了,“回家吧!”“回家吧!回家吧!”“走吧!”“走吧!……”突然,小黑蛋大喊一声:“上钩了!上钩了!”他连拉带跑地上了坡,一条大鱼跟着从池塘里出来了,连蹦带跳,顺带着翻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水浪。这是一条大鲤鱼,红红的尾巴,黄黄的肚皮,黑黑的脊背,圆圆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嘴带动着两根长长的胡须一动一动的。它不服气,扭动着粗壮的身子,使劲摔打着尾巴,啪啪地抽打着池塘边的斜坡,斜坡上被它抽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大小小的水印,身上很快沾满了泥土。小黑蛋一下子褪掉自己的褂子,双手把褂子扑在大鲤鱼身上,紧紧地抱着它嗷嗷地回家了。我们还没从惊喜中缓过神来,小黑蛋已经风驰电掣般地逃出了我们的视线,只留下一地慢慢消失的水印和我们一个个惆怅的面孔……
还有一次放学后,我们还是聚在池塘边,这次没有了小黑蛋,但是高年级的小团也掏出了鱼钩,自家的缝衣针做的,穿上面团,甩钩,盯浮漂。
很快,浮漂沉了下去。
下沉!一直下沉!
拉……拉鱼线!拉!
一条大鱼上了岸,同样翻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水浪,但这一次是一条大草鱼,长长的身子,匀称的身躯,黑黑的脊背,圆圆的嘴巴。
没等它抽打岸上的斜坡,小团就用两个膝盖抵住了它,两只手紧紧地掐住鱼头,命令其他的小伙伴收拾好鱼钩,从容不迫地回家了,身后跟了一队长长的“跟屁虫”。
我也要钓大鱼!钓大鱼要有鱼钩啊!我没有零花钱,只能用自家的缝衣针做。怎么做呢?跟小团学。
我也跟在小团的后面,特别是钓鱼的时候。鱼钩做起来并不是很难,只是用纳鞋底的最大的针做鱼钩不容易罢了。小团做鱼钩,先选一根大一点的缝衣针,用钳子夹住,放在油灯上烧,等到缝衣针红了再拿下来,用另一把钳子把烧红的地方折成一个直角,再烧,再折,最后把缝衣针折成一个竖弯钩,鱼钩就做成了。小团还把做好的鱼钩烧红,放在醋液里浸一浸,他说这样的鱼钩就不会被鱼拉直了,只能拉断。我也要做鱼钩!照着小团的样子,我做起了鱼钩。家里没有两把钳子,我就用一块布条包住缝衣针的针眼处,这样烧红的缝衣针就不烫手了,然后用钳子折缝衣针,最后也用醋浸一浸鱼钩。用做鞋子的细棉线穿过针眼,再把细棉线接到粗棉线上,弄一截高粱秸秆做浮漂,再找一截小木棍,把鱼线缠到小木棍上,最后把鱼钩钩在小木棍的一端,防止钩伤人或钩到其它的东西。
鱼钩做好了,那就去钓。
我天天揉好一个大面团,放在衣兜里,书包文具盒里放着缠好的鱼钩,天天盼着下午放学。
又是一个下午放学日,我们都聚在池塘边,拿出鱼钩,穿上面团,甩钩,盯浮漂。没想到,池塘的主人来了,来巡查鱼塘了,就是要抓这些钓鱼的孩子的。白天是没有大人钓鱼的,晚上,大人一般也不好意思去钓,都一个村子的,抹不开面子;只有我们这些小孩最可恨,大白天的就明目张胆地来钓鱼。主人未到,骂声先到:“恁这些熊黄子,我把恁这些钩子都扔到树上去!”一路骂着,一路跺着脚瞪着眼,朝我们走过来了。“要抓人!”“快跑!”于是我们便惊慌失措,落荒而逃。有人慌不择路,竟然跑到了池塘主人的怀里,被池塘主人逮了个正着,鱼钩被夺了去,扔到了大树上,低着头被池塘主人训了半天;有人慌张得来不及收好鱼钩,拉着鱼线就逃,逃到安全地带才发现鱼钩没了,不知道挂到什么地方了;有人紧张的收好鱼线,挂好鱼钩,飞快地逃离池塘主人的视线……一阵慌乱后,只留下池塘主人的责骂声,而后便是池塘主人与村人的谈笑风生。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六,中午一放学,我就去钓鱼了。
很快鱼就上钩了,只见浮漂迅速地往水下沉,我急忙拉住鱼线,使劲往岸上拉,心砰砰直跳,紧张得甚至有点发抖。
是一条大鱼,大鲤鱼!我已经看到了鱼身上那跳动的红尾巴了,内心颤抖得厉害,脚步迷乱,两眼迷离。
我把它拉到了岸上,它疯狂地抽打着岸上的斜坡,“啪啪!”“啪啪!”它愤怒到了极点,头尾都蹦跳着离开了地面。我迅速地用手摁住它,满心欢喜地看着它,多可爱的一条大鲤鱼啊!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猛然间,它又发了疯,大鲤鱼拼了命般地从我手中挣脱,我生怕一用劲就弄死了它,于是它便从我的手里滑落出来。它几出翻滚,我步步紧跟,手几次触及到它,又几次错失了它。它终于翻滚到了水边,静默了一下,喝了几口水,我跟到水边,想一把抓住它,它还是敏捷地晃了一下头,狠命地摇了几下尾巴,游走了。水边只留下了一朵浑浊的浪花,岸边伫立着怔怔的我。
天,阴沉沉的,整个池塘都暗了下来。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像大病了一场,垂头丧气地走回了家。
回到家里,我既兴奋又沮丧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他一边安慰我一边教我如何抓牢大鱼:手要用力,要死死地掐住鱼。我说:“要是把鱼掐死了怎么办?”父亲笑着对我说:“钓鱼不是吃的么?还怕掐死?”我想了想,也对。钓鱼就是要吃的,还怕它死?
第二天,我又早早地去钓鱼了,还是在昨天那个地方,但这一次我记住了父亲的话。
鱼儿又上钩了,又是一条大鱼,是一条草鱼。我把它拉到岸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它,它也拼命地挣扎,没用!钓鱼就是要吃的,还怕它死?
带到家里,母亲把它用油煎熟了,那真叫一个香!我自己舍不得吃,又叫来我叔家的弟弟一块吃。这成了我人生中一件值得炫耀的大事了,多年以后我还向别人不停地炫耀,一直炫耀到我的课堂上。
……
多年以后,我们村里的池塘不养鱼了,也干涸了。每当我走过它的身旁,就觉得那两个干涸的池塘像两个深陷的大眼窝,但在我心里,那两个池塘仍然泛着绿波,绿波之下畅游着欢快的鱼儿,还有那青青的水草,快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