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村原村主任谢樟树(七十一岁):“在纸铺,现在叫梅坑源,解放前有地下党活动,后来被杀了一些人,五十都的地主刘土林跟县党部有联系,派了好多人下来把何家这条泷两头封,只准进不准出,抓了很多人。”
五十都村村民黄荣昌(87岁):我从小就在梅坑源内边做蔑,听他们谈传,说是叫杨城樟的人在这一带活动。这个事谢宗保谈起来有头有尾,但他死了好多年了。因为从小听得,放在肚里,我也还记得一些。
黄荣昌:反日本佬的时候,应该是日本佬投降的第二年,梅坑源来了个砍柴的人,他长得高高大大,装扮跟砍柴的人一模一样的,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头上扎条白色似汤巾,一身肮脏皱折的短裸,脚穿双半新不旧的草鞋,肩上扛着柴冲,柴冲上缚着粗粗的柴索,腰间简单的刀鞘里插把砍柴用的柴刀,大家一看就是个外面到山里的砍柴汉子,普普通通的一个人。
黄荣昌:他砍柴喜欢到野猪塘里面去,梅坑源到野猪塘还有三四里路,那是柴好,都是硬柴,“一等刮状”的货。日头落山的时候,他从野猪塘一瘸一拐排挑了担“一导刮状”出来了,息在了谢林荣老子的屋檐底,问谢林荣的老子讨水吃,又说自己扭了脚了,走不了,能不能在你家息一宿。
黄荣昌:以前山里侬都很朴实的,谢林荣的老子就说“出门哪有背着房子的,侬客不嫌弃,就跟我家老七挤一宿吧。”那汉子连连称谢,从柴担上取下蒲包,掏出一个冷饭团大嚼起来。谢林荣的老子见了,就说:“侬客你进来吃吧,我这里好歹还有点咸菜,给你配配饭。”那汉子也不推辞,进得屋来,与谢家父子家长里短起来。
黄荣昌:那砍柴的汉子他自称姓杨,名城樟,家在水亭门外城墙边,也读过书,做过生意,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做生意被人阴了,家里买不起柴,只得起早贪黑跑几十里到山里边砍。
何家村民傅林耀(87岁):我们这源头里是最穷的,田少山多,大多是砍柴卖柴,或者帮人打“长年”来维持生计。杨诚樟一来,就像火点到了一堆干柴上,还有不烧起来的道理?
傅林耀:杨城樟口才好,讲话活,讲起来头头是道。从山里的豺狼扑兔,说到大虫吃小虫,小鱼吃虾米,再说到国民党蒋光头的坏。从以前的江西红军讲到江北根据地的闹革命分田地……就这样,这个叫杨城樟的人每次砍柴都要在梅坑源息上一夜,每到晚上大家都聚成一堆听诚樟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什么共产党啊,八路军啊,游击队啊,什么要建设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的新社会啊等等,听得大家目瞪口呆又心里痒痒的。那时,梅坑源纸槽里还是有外地人在这里做纸的,纸槽的人听说村里有人谈“大话”,也三五成群凑过来听,大家听得多了,心里的血就沸起来。
傅林耀: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杨城樟统过谈“大话”激活了全村革命的氛围,又通别个别交谈确定了谢樟荣、谢老七、谢四倪、谢五倪、谢糖倪、谢林倪等十几个可以重点发展的骨干成员。就这样,一个衢县西北最偏僻的小山村,一支隐藏着的革命队伍其实已经组织起来了。
五十都村民周定畅(87岁):在野猪塘里边,以前有三间茅铺屋,是童家的余卸水逃荒在那儿搭起来的,余卸水后来到五十都徐成贵娘那儿招亲后,茅铺屋就空留在那儿,偶尔也有砍柴或受伤的人在里面过夜。杨城樟在梅坑源与大家熟络了以后,干凑就选择在这里落了脚,一个人吃睡都在这深山冷坞里。
何家村村民谢荣华(85岁):那是反日本佬以后,城樟这些人有些气侯以后,就商量要出打地主打土豪,开仓放粮,在常山芳村、上源、还有石梁等地,他们都干过,偷保丁乡丁的枪,听说还杀了乡丁……官府说这些人是强盗,就派人来镇压。城樟就被人杀掉了。
傅林耀:队伍成立以后,总要拉出去活动活动的啰。通过几天的观察,他们了解到距离梅坑源二十多里的芳村有个保长家养了两个保丁,仗着两杆枪,耀武扬威,专门欺压穷苦百姓,大家有苦不敢说,有恨不敢言。杨城樟决定第一次的目标就是将这两个狗腿子的干掉。这天夜里一行七八人扮成到山里贩树的背树客,急行数十里山路,借着夜色靠近两个乡丁值夜的门房,隐蔽在暗处,但听见里面两个人正在呟五喝六,酒吃得正嗨。城樟意示大家耐心等待时机,果不其然,不大一会,一个乡丁开门出来在墙下撒尿,城樟和老七他们瞅准机会,劈头一棍子就将这个乡丁打晕在地。屋里的乡丁久等不见同伴回去,口中骂骂咧咧,也出门来撒个尿,结果尿未撒尽,又被人打翻在地。众山冲进门房,拿了靠在墙上的两条枪,消失在夜幕之中。
周定畅:这批人干起事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本来在别的地方秘密行动一点问题都没有,偏偏在石梁的那次行动,暴露了。石梁,也可能是石梁隔壁的地方有个大地主,姓吴,真正的有良田千亩,长工成群。据说每年山上的山茶油就达五千斤,还有二三十条纸槽,七八爿油碓,家里洋钿多得挑不动,还专门雇了个帐房先生写写算算。梅坑源里有好个人是他家的长工,平时可没少受吴大财主的打骂。谢樟荣、林倪等人合计要警告一下大财主,就同杨城樟商量。杨城樟也同意警告一下大财主,也能使长工们的生活劳动环境得到改善。这次行动因策划得当也得以顺利完成。但大财主虽然表面顺服,暗地里则到处散播梅坑源出“强盗”的谣言。
周定畅:很快,梅坑源的“强盗”引起了国民党县党部,特别是五十都地方自卫队的高度不安。抗战的时候,五十都因为有个有名的徽商洪福裕,城里水亭街上的徽州商人纷纷带着铜钿银两逃难到五十都落脚,大家叫他们“徽州帮”。梅坑源出强盗的消息一出,徽州帮怕死了,一致要求自卫队出面清剿,并许下巨额保酬。
周定畅:民囯期间五十都的真正的“领领子”是刘土林,就是刘贞培先生,我称他为先生是因为他是五十都小学的第一任校长,五十都的抗日自卫队也是他一手组建。凭心而论,在抗战中成立的自卫队在掩护百姓逃难,最大限度地保护百姓和商人们的财产不被日寇掠夺做出过一定贡献。但这支队伍的本质是地主武装,日本投降后,这支队伍变成有权有势有钞票的人对付老百姓的一把刀。
周定畅:这天夜里,自卫队的三十来人在洪复裕的店堂里大吃大喝之后,在刘土林的谋划指挥下全体出洞。一支由曾在县民团供职过有点军事才能的龚发宗带领十个人,从常山方向趁着黑夜翻下松树岗,悄悄在野猪塘包围了杨城樟的茅草房。一支则封锁了何家的出口,所有人的人只准回不准出,进到每家每户搜捕那些骨干成员。
傅林耀:那天晚上,龚发宗领着的十人潜伏在茅屋附近却不敢先动手。一直待到天亮时分,山路上已经有砍柴的山民在雾中行走,夏发宗领着两个人也装成砍柴的人大摇大摆地向茅草房靠近,正好看到杨城樟开了房门出来,三个人一拥而上将城樟扑倒在地,根本没防备的杨城樟被控制,更多的人疯狂冲上来,在房间里搜出一把手枪、二只手榴弹和一把匕首。杨城樟就这样被抓住了。
傅林耀:那时何家有个辣腿头姓夏,排行老三,绰号叫“三老虎”,坏事做绝的一个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村霸”。刘土林派出的另一些人就是三老虎领的路,直扑梅坑源,抓谁抓谁熟门熟路的。谢樟荣、谢老七古等十多个骨干人员,就这样被抓了,一个个五花大挷被拉到梅坑祠堂基的空地上。
傅林耀:那天县党部也派官员下来了,主持审判的官也想捞一笔,发个财,站在临时搭起的台上大吼:“你们这群刁民,跟着共匪跑,犯的都是死罪!但是念你们无知,答应给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每人筹到50块大洋,还得有人担保,还得亲戚做出保证,保证你们以后不再跟着共匪跑,痛改前非,我就给你们留一条命。你们这些强盗的家属,也别楞着,赶忙的去筹钱去找保人,没钱没保人的,过了明天中午,他们头上的六斤四两就会落地。”
傅林耀:县官们就是想从这些人里发财,敲竹杠,可梅坑源穷啊,靠砍柴生活的人能有多少钱,保人也不好找了,有钱人谁愿意给穷苦人作保啊。我的小外公也是被抓去的,家里七拼八凑凑了一点钱交了上去,县党部的人不满意,他的舅佬为保他的命,把我小外公打的那个凶,临了又捅了一刀,县党部的人见我小外公都快死了才同意放他回去。可怜我的小外公终因受伤太重,还是在第二年死掉了。那一次,很多人被打伤打残,直接被杀死的人有六、七个,谢樟荣、谢老七古、谢四倪、谢五倪、谢糖倪、谢林倪等人都是被杀死的。谢樟荣是在梅坑毛桃垅杀的,还有些人被拉到后黄的檀树坞和五十都的山头背凉亭枪毙的,尸体听说有被拉到壇树坞去的,也有拉到毛桃垅去。杨城樟听说是在梅坑祠堂基被杀的,那叫一个硬气啊!刽子手就是那个天杀心的夏发宗,从手臂砍起,一刀一刀,血溅肉绽的,被斩成了肉酱,城樟硬是没喊一声痛,没求一声饶。还有些人是用土铳打死的,一身的血。那些徽商有钱,答应杀人的人,就是刽子手,每杀一个就付多少洋钿。听人说,龚发宗杀城樟得到100块大洋。
周定畅:杨城樟是被押到五十都的山头背凉亭杀的。因为杨城樟主要是被五十都的自卫团抓获的,地下党的头子当然要拉到五十都来杀。听说他死的很惨,不知道被斩了多少刀。
傅林耀:解放后,杨城璋的老婆曾找到何家,找到梅坑源,但人已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老婆还是穿旗袍来的。老婆穿旗袍,老公却在深山里扮柴夫闹革命被人当成强盗杀掉。这就是让人佩服的地方,这种不怕死的精神现在很少了。
周定畅:解放后没多少日子,杨城樟的老婆就找过来了,陪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共产党的干部。听那两个干部说杨城樟到梅坑源是奉了福建那边共产党的指令到衢州山区发展游击队的,目的是隐藏一支共产党的力量在浙赣大路边用来接应以后大部队南下。杨城樟老婆和那两个干部找到了五十都,想杀了刘土林为城樟报仇的,谁知刘土林在49年6月份就生病死了。城樟老婆是带着遗憾走的,后来还听说她嫁了一个解放军的团长,不知到那去了。”
谢樟树:“可能因为穷,也可能因为我们这里解放前闹过共产党,解放后何家村一下子就有四十多个人报名参加了解放军,老傅就当过兵,在舟山部队里七年。还有几个人上过朝鲜战场。
笔者后记:“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记住他们,记住历史,缅怀先烈。无论杨城樟是牺牲在梅坑还是五十都,无论谢樟荣谢老七古们埋骨于壇树坞还是毛桃垅,他们的故事必将长长流传,也必将在红色基因的传承中,激励三衢儿女继续奋力书写四省边际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的新篇章!愿这样一段几乎被埋没的历史,几位被世人遗忘的烈士,被后世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