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她,是个偶然的意外。为了组织一次班级社会集体活动。我想到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儿童按摩盲校,中午下课后决定提前去盲校看看。恰逢他们午休,和门卫大爷解释来意时,看见梳着两条利落黑黝黝的麻花辫小女孩坐在门槛上。
她时不时抬头朝我的方向望来,我主动走近和她聊起天来。作为一个医学生,我依然时不时偷偷的望着那双美丽但没有光彩的大眼睛,心里有说不出的惋惜,这双大眼睛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安静。
后来,活动没协商成,却认识了这个美丽的小姑娘。
不久之后的一个周末,有个陌生来电,是她,正好我在洗头发,只好说等我弄好再回她。半个小时后,接通电话的是她,有点愧疚,她一直在门卫大爷的电话旁等了半个多小时。说了些什么现在都已忘记,隐约感到超出她年纪的忧郁和对盲校外面世界的向往。邀请我去她的学校,我说好的。
再见却已过了一段时间,我站在教室外等她的时候,听到老师批评她上课玩头发,小小的年纪应该用在学业上而不是那无用的美丽,尤其是她。她低着头,没吭声,满脸的委屈依旧没有让老师停住那些语重心长的话语。
我看着墙上海伦凯勒的画像和名言,生出一些厌烦。不是每个盲人都可以成为她,也不必成为她。为什么在无助难过的时候,总有人来教育你?你不该如此不求上进,某人遇到的痛苦比你多多了,最终却创造一个又一个成功和奇迹。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你不行?为什么我不行,非要我承认自己懒自己笨,自己不好才肯在一双无可救药的眼神中慢慢闭上那么质问的话语吗?
庭院里的梧桐静静地飘落,伴随阳光下显得特别动人心魄。等她出来,看到我,有点惊喜的样子。轻声的询问她缘由,她扶着栏杆一级级的走下楼梯。我们坐在庭院里,我好想告诉她刚刚我看到了多么美丽的风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听她说着自己的担心的事情。哥哥曾经和她一样能依稀看见一点轮廓和颜色,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竟一点都看不见了,陷入无边的黑暗。小小年纪的她也已去过很多医院,默默的接受着和别人的不同,接受那个挂在脖子上的残疾证带来的优惠。她时不时流露出羡慕我可以平常的读高中考大学,而她读完小学或初中只能去学按摩,而她不想学按摩。她说希望自己长大后有一只美丽忠实的导盲。我于是更加喜欢眼前的这个小人,喜欢她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尽管心中藏着忧虑。
等到中秋的假期,我从她的老师那里签过请假条,带她去大学校园逛了一圈。九月的校园里花开的正灿烂,阳光穿过树叶,稀稀疏疏的光影投射在地面上。我们边走边看,我请她靠近花,询问她是否看清每种花的样子。她是那样的乖巧,只是轻声地回答能看到一点点,并不会想要去采摘。在附近小街吃过饭,急忙在与老师约定时间送她学校,她把自己的午餐券换做冰淇淋和零食,请我吃,院子里阳光很温暖。
转眼而至的是实习,我选择去了很远的城市。那是一个一年四季都会花开树茂的地方。她很多次问我会不会留在芜湖,她们对面那家私人玛利亚医院。 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我不能也不想在哪家医院实习。只是说会给她打电话,回来会看她。毕业回学校后,毕业考试结束后才去看她,盲校的门已经封起来,听说搬迁新校区,电话也作废了。工作后一年按网上的电话打过去,说她已离校休学,没有联系方式。
记得她曾说有个安师大读书的姐姐去看过她很多次,后面出国也失去联系了。于是,更加的愧疚起来。
我并没有忘记她,却确确实实的忘了她。那时总以为认识的人就会认识一辈子,想见就能见到,只要我想,总能见到,真傻。
现在有时看到温和明亮的阳光下, 树叶随风吹落在天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不禁会想起那个庭院的中一片又一片缓缓飘落的梧桐;想起去他们学校时,望向在公交车窗外看到的银杏树叶随风起舞的美丽模样。
多想告诉她,并不是出于什么同情,而是喜欢。喜欢她是个爱美的女孩,喜欢她和我说起哪些担忧是安静的样子,喜欢她教我她的盲文名字怎么写。
现在,你该是个更美的孩子吧?现在你是否有一条美丽忠实的导盲犬呢?真希望你有,希望你还能看见一些微光。